现在围绕那大空地为中心,附近长街皆成夜市,满街鱼龙,格外热闹。
夏昭衣和沈冽沿长街慢行,入目繁华昌盛,街旁商铺明灯高悬,茶馆酒馆里煮酒烟丝,食香诱人。还有无数小贩挑担而来,叫卖声响彻盈天。所有声色仿若汇作一幅只有太平盛年才有的长卷,锦绣绮丽,璀璨鲜活。任谁入了这画,都会有绝佳心境。
“竟能于乱世见此峥嵘,阿梨,你着实厉害。”赵琙望着漫街灯火,赞叹说道。
“不敢冒功,”夏昭衣淡淡道,“我只是搭台者,戏需有人唱才精彩。”
“这般谦虚?”赵琙朝她看去。
“我乃实话实说,离了万家灯火,成就不了繁华二字。”
詹宁看了看夏昭衣,再看向赵琙,说道:“赵世子,我们国公爷生前说过一句话。他说,民生乃社稷之根本,万民生,万民养,万民来,万民往,只需给世间百姓一个安稳世日,他们便愿意扎根生长,勤劳干活,养自己,养儿女,养土地,养江山。”
赵琙沉默了下,道:“夏伯父所说有理,可你何必加个‘生前’二字?”
夏昭衣微垂下眼睛,目光平静,边走边听着两旁的叫卖声。
这“生前”二字,的确也刺痛了她的耳。
宣延二十二年,丁亥年。
一晃,竟七年了。
父亲竟然……去世了那么久。
还有她,世人口中的夏昭衣,也已离世七年。
一盏玉兔花灯被递来她跟前。
“阿梨,赠你。”沈冽低低道。
夏昭衣微顿,抬眸看他。
玉兔花灯的橙橘芒光,在他眸底染了一片霞锦。
他的黑眸温然,沉静望着她,再低眉看向玉兔花灯:“是否……不喜欢?”
“没,”夏昭衣清浅莞尔,“喜欢的。”
她伸手接来,看着玉兔小灯在长线下轻摆,白色雪耳被灯光照出淡淡的金桂色。
“明日,我们也去看一场论学吧。”沈冽说道。
“明日……”夏昭衣想了下,道,“明日下午那场可以看。”
她还有太多事要忙,但赴世论学一场都不看,她这个发起人和搭台人未免太可惜。
路旁传来吟吟笑语,一群姑娘自他们对面嬉笑而来,丰容靓饰,环佩叮当,粉妆玉琢,红袖添香。
目光落在沈冽身上,姑娘们眼眸露惊艳,脚步渐缓,笑语渐歇。
四面明辉灯火,华光璀璨,年轻男子清俊绝美的容貌似是天神下凡,可这挺拔端秀的身姿分明像是被灯火暖软,融入画中,却又有遗世独立,茕茕单影的清冷凌寒,拒人千里。
这时望见走在他身边的少女,姑娘们眼中的惊艳渐渐褪却,不自觉浮起思量,有丝遗憾失落。
一双幽深眼眸,此时也在看着这对执灯离去的年轻男女。
这少女没有丽雪红妆,玉瓒螺髻,简单一束马尾,一袭黛衣,背影清瘦秀美,其腰肢处的柔韧纤细没有半点干瘪瘦弱之感,充满力量。
这双眼眸从少女身上看回她旁边的沈冽身上。
不算这两日的话,十二年间,他一共只见过沈冽两次。
沈冽虽自小便比同龄人都要高,但八岁,再高也只及他胸。
没有孩童该有的活泼纯真,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不喜见人的性子,木讷呆滞,打不知哭,骂不知受辱,没有半分自尊可言。
最后一次见面,是沈冽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时,因老人重病,沈冽带两名随从自醉鹿回云梁,只小住了三天。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已同他肩高。可性子,还是那不讨喜的死气沉沉。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沈冽的名气忽然就这么大了,一下子名扬天下,跃升成为声名赫赫的少年战将,成为现在的晏军统领。
中年男人目光变深变沉,看着年轻男女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年少从军梦中最大的所愿追求,沈冽好像轻易就办到了。
当年那个从他膝盖开始长,到他腰,到他背,到他肩的人,现在已经高挑修长,结实有力。
二十岁的年龄,有着最年轻气盛的蓬勃,天地都眷顾偏宠,会给这个年龄最好的雨露阳光,让他们朝气盛开,青春浓烈。
中年男人忽然有几丝嫉恨,他多想也梦回二十,去回味这芳华。
沈冽脚步微顿,浓眉轻轻皱起,回过头去。
夏昭衣提着玉兔小灯,随他黑眸回顾,低低道:“怎么了。”
沈冽望了一圈,轻摇头:“没什么。”
夏昭衣看着他们身后的漫漫人海,忽然一笑:“是不是,因为有好多眼睛在看着我们?”
说着,她抬眸望着沈冽:“赴世论学,天下文坛盛世,我们一定来了很多老熟人。”
“比如我。”赵琙在旁边冷哼哼,虽然他来衡香的最大目的是跟宁安楼谈下那几笔木材生意,但赴世论学的热闹,他也是有极大兴致的。
他一出声,狗蛋就也跟着出声,在旁边“汪”了一下。
“这风头你也跟我抢啊,”赵琙不爽地瞪着自己的狗,“闭嘴!”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远处一个手下正焦急盯着他,快速推开人群跑来。
赵琙抬脚迎上去:“发生何事?”
“世子,刚收到急报,赵唐将军五日前于锦州路遇强兵,亡三百人,伤四百二十五人,惨重!”
赵琙声音骤然一冷:“哪路强兵?莫非是田大姚的兵马?”
“不是!尚还不明!”
詹宁好奇道:“赵世子,锦州一直是田大姚的地盘,为何你要用‘莫非’二字。”
第1233章 为情所困
赵来看了眼怒气冲冲的赵琙,代为回答:“正因为锦州是田大姚的地盘,所以我军会派大量人手监控田大姚的所有兵营,第一时间了解他们的所有动向。他们动,我们亦动,先防于其人,提前应变,所以,极难碰上。”
赵琙沉声怒道:“伤亡惨重,竟连对方是何人都未能弄清?!”
来报信的手下低头:“世子,我军是被突袭的,对方来势汹汹,若非汪先生奇才,恐全军都难撤退!”
“那赵唐呢?他可受伤了?”
手下摇头:“赵将军并无碍。”
赵琙仍气得头疼,抬手揉着太阳穴,缓了缓,道:“会不会是之前在锦州被田大姚部众打散了的钱奉荣和谢忠?”
今年年初,钱奉荣和谢忠在锦州里石乡夜袭田大姚东路大军,并将东路大军统帅,号称田大姚五大猛将之一的邴奇生斩,带着他的头颅高调离去。
当时里石乡附近三座村庄,所有及笄少女皆被他们掳走,共六百二十九人。
此事惹得田大姚雷霆大怒,在聂挥墨率军打下南边华州之际,田大姚亲自收整东路军残军,并新增十万兵马,在锦州打了一个多月,将钱奉荣和谢忠主力打散。
后者溃逃出锦州,锦州至如今四月将末,再无兵戈战事。
“阿梨,”赵琙回头朝夏昭衣看去,“你可有钱奉荣的消息?”
夏昭衣摇头:“他们逃走之后,便没有了。”
“钱奉荣去了归德。”沈冽忽道。
夏昭衣和赵琙朝沈冽看去。
“你怎知道?”赵琙道,“你可确定?”
“我一直想杀了钱奉荣。”多余的,沈冽不想跟赵琙交流。
“沈冽说他在归德,那他便在归德,”夏昭衣道,“所以在锦州偷袭你们的人,不是田大姚,也不是钱奉荣,你想想还会有谁。”
赵琙沉了一口气,道:“可恶。”
“赵世子,”詹宁好奇道,“为何你们的兵马要跑去锦州呢?”
回答得还是赵来:“回郑北,锦州近。”
“罢了,”赵琙道,“事已发生,无法再作改变,及时补救才是。若日后被我得知是何人,我定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世子说得有理,”赵来道,“事已发生,暂时也无法做什么,该吃得饭还是要吃,大家饿了一日,便先去吃东西吧。”
“你想吃什么?”夏昭衣问沈冽。
“你呢?”沈冽反问。
“我想听你的。”夏昭衣看着他,一双眼眸雪亮。
“……”
沈冽对食物一直没有特别爱吃的,除了她做的饺子。
那日在寨水岭山上,她玩笑般和他打赌,赌一碗饺子和一只饺子,而后,张腾飞的尸骨当真在金家兄弟的竹苑里,她回来后,便也真的只做了一只饺子给他……
他啼笑皆非,现今过去两日,他仍念念不忘那唇齿之香。
可是望着她的这双眼睛,沈冽却不想再说饺子二字,想了想,沈冽道:“我们去吃汤圆吗?”
夏昭衣点头:“嗯,那就去吃汤圆。”
赵琙在旁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明明三个人一起走,问也不问他,而且他现在很受伤。
汤圆多在秋冬季节,在四月的衡香,要找一家有汤圆的并不易,几人最后去到一家名叫金香阁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