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郭观不希望姚臻就这么死了,甚至希望他能出来和他对峙。
他在东平学府这些年月的经营,东平学府的老家伙们最吃哪一套,最信哪一套,他郭观全一清二楚,拿捏得极深,并为此早早布下诸多细密伏笔,为得就是等待矛盾冲突那一日,他直接携东平学府的百年名望声誉压过那可恶可恨的女子。
可是,她远比他所想得要沉得住气。
眼下姚子德又只剩一口气了,否则以他心性,激一激他,惹他暴怒,届时再反咬他一口,都好过现在这局面!
衙门后院不大,夏昭衣推着支离,没走多远,便到了侧门出口位置。
她慢慢走着,目光望见那座秋盈庭灯,脚步停了下来。
支离抬头,见她神情若有所思,且还有平日极少见的怅然,低低道:“小师姐?”
夏昭衣回神:“嗯?”
“在想什么呢?”
“在想沈冽。”
支离顿了下:“啊?”
“我在,想沈冽,”夏昭衣望回那座庭灯,“之前,他在那里等过我。”
“哎,沈大哥才走,我真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啊?”支离又这样说道,抬头看着她。
少女的目光望着那庭灯上的淡光,那些橙色的光落在她清澈的明眸里,像是一轮秋月。
“小师姐,”支离声音更低了,“你早先可不这样直白,怎么如今,这般坦率……”
夏昭衣没说话,她的目光从那盏庭灯渐渐转向天上半弯的弦月。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了。
一想到他的眉眼,她便觉心中多出一幅画,画里有城有江河,风过重山,月净桃春。但千万里的画卷中,只有他一人,独立山巅,负手迎风,一人坐镇,一人即天下。
收敛住思绪,夏昭衣垂眸,看着支离:“你说有话同我说,还未说呢。”
“倒也没什么,便是瞧你望向郭云哲的目光不太对,但是现在,我瞧你看什么东西的目光都不太对……”
夏昭衣抿唇淡笑,推着他继续往前,道:“郭云哲的事,我是要同你说一说的。”
“嗯,小师姐你说。”
夏昭衣眉心轻拢,想着从哪里开始说。
这实在是一段惨烈的过往,极其残忍,比死还残酷。
夏昭衣声音很轻,缓缓说着,同时,她推着支离的轮椅,不知不觉走出侧门,沿着衙门后院的巷道缓慢踱步。
支离经年在外,见识已广,全程沉默听着,没有出声。
待夏昭衣说完,他才抬起头,难过地看着少女的眼睛:“小师姐,他也太可怜了。”
“嗯。”
“我这几天还老凶他……”支离喃喃看回前面的路,“我不应当凶他的,我今后要对他好一点。天啊,我难以想象他那几年的心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定绝望至极,最后生生的成了疯子。如果是我,那我……”
“不要去想,”夏昭衣温柔打断他,“可以同情他,对他好,但千万不要去设身处地。因为那太沉重,是一段你我都承受不了的年岁。”
“嗯!”支离红着眼眶点头,“我不去代入!不过,沈大哥他既已知道了的话,他肯定很难过吧。”
“他啊,”夏昭衣眉眼轻蹙,“是啊,他很难过。”
“但沈大哥肯定自己藏着,不跟别人说,他什么都自己忍着。”
夏昭衣淡淡莞尔,没有接话。
不过,她的脑子里面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让她豁然开朗,心头的阴霾似被一扫而光。
第1268章 沉得住气
灯火昏暗一盏,照着桑木大花格隔断后的一方书案。
郭观回来后,便一直坐在书案后。
卧室的门被推开,书童小楛端着热水从外进来,看到郭观仍保持这个姿态,他说道:“先生,这几封信,您看得都会背了吧,该歇息啦!”
郭观没有说话,只抬手摆了一摆。
小楛放下热水后过来:“先生,您就不要心忧了。”
他看向郭观桌前的摊开的几页书信,都是今早才从临碧乡送来的。
“对了先生,确认那去临碧乡打听的人,就是姚子德了吗?”小楛又问。
半响,郭观道:“嗯。”
“那他现在死了吗?”
“不知。”郭观摇头。
“哎,这个姚子德真是好管闲事,这种人,早点死吧!”
说着,小楛转身准备离开。
郭观叫住他:“这几日,你行动可还自如?”
“嗯,进去都是畅通的,无人拦我,也没人跟着我。”
“出城呢?出城可有人拦你?”
“这,我也没出城呀,不过这些信,”小楛指去,“送进来的时候,没人拦,没人跟。”
郭观不解:“你说,这是为什么?她真就放着我在旁不管?”
“不知道,”小楛挠头,“反正挺不安的,方家的人被她收拾了,康库府也出事了,卞可进他们三人上吊,丁旺成了一只疯狗。要不这样,先生,我明天去高成苑看看?”
“别去了,”郭观淡声道,“整个衡香都是她掌中之物,她之前没派人盯着你,不表示她之后不会。如今在衡香,她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也是,我可不能将人引去高成苑,到时候咱们逃生,还得看高成苑那边呢,”说着,小楛忽然振作,打气道,“先生,这样想,就算她沉得住气,一直不对我们动手,可那是好事呀!她拖得越久,夫人他们正好逃得越远,等主公大军集结,管她夏家军还是什么晏军,咱们给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而且,那个跟随沈冽多年,随沈冽出生入死的近卫被咱们五马分尸了,咱们已经在他们头上拉过屎啦!值啦!”
郭观皱眉,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小楛告退,但他才到门边,抬手打开房门,却见门外两名衙卫正要敲门。
小楛吓了一跳,凶狠叫道:“你们是谁啊!”
说完心下一咯噔,虽然一直在念叨夏家军怎么还不动手,可真的看到衙门里的人,还是害怕。
“小兄弟火气还挺大!”衙卫说道,“你们又见先生呢?”
郭观闻言出来:“找我何事?”
“你就是陈又见?”衙卫上下打量他。
“正是陈某。”
“哦,你认识高成苑的江伫吗?”
一听到这三个字,旁边的小书童小楛神色顿时变了。
郭观缓了缓,道:“不认识啊,官爷何故提及此人?”
“阿梨将军就知道你会说不认识,”衙卫哼道,“别装了,也算你走运,高成苑满门被杀,你欠江伫的赌钱,可以不用还了!”
郭观和小楛眉眼同时大睁。
“满门被杀?高成苑?”郭观叫道。
“嘿,你刚才不还说不认识江伫吗?这就不装了?”
“是谁干的?”小楛怒道,“是不是那个阿梨?”
“喂!”另一个衙卫立即呵斥,“你这臭小子,什么叫那个阿梨,那是阿梨将军!”
“想啥呢,阿梨将军跑去灭门高成苑,脑子有问题!”衙卫说道,“我还怀疑你们是凶手呢,欠了别人一屁股的赌债,在现在人家死了,你们可以不用还了!”
“行啦,”另一个衙卫说道,“我们就是来带这话的,话已经带到,我们走了。”
说完,他们转身离开,同时口中说话,也不怕被郭观和小楛听到。
“就这还先生,表面上是个为人师表的,背地里竟然这么好赌!”
“也算是走了大运,债主死咯!”
小楛瞪着他们,将门一关,再抬头看向郭观:“先生……”
二人的面色都很难看,苍白无血。
“肯定是阿梨那个贱人干的!她把高成苑的人杀光了,还特意派衙卫过来送信!她在玩弄我们,这个贱人,杀人诛心!”小楛痛恨道。
郭观觉得双腿发麻,他踉跄回去隔断后,手掌撑着书案,满头冒冷汗。
“先生,我们怎么办?”小楛跟去,“那个贱人不对我们出手,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啊,如此被动。”郭观喃喃道。
哪怕派人来暗杀他都好,他早有准备,就等她行动,任何行动都好。
“她在折磨我们!!”小楛叫道,“她肯定是想把我们逼疯,再看我们要做什么,先生,我们也要沉得住气!”
“对,你说得对,”郭观说道,“我们要沉得住气。”
同一时间,位于康库府附近的一座农家庭院,院门被人用力拍响。
庭院里本有人说话,一听这粗鲁的拍门声,说话声音忽然停了。
而后没多久,庭院里还亮着的灯火全部熄灭。
这下,院外的拍门声更响了。
季盛在黑暗里看向藏进角落里的赵琙,低声道:“世子爷,咱们这和掩耳盗铃没有区别。何况,这还是人家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