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他就在床上和桌旁来回地走。
待外面响起鸡鸣,他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垂下来的防蚊纱帐,终于在心里作出决定。
他要去河京,去追随她的脚步!
不过在去之前,这笔银两他要想好怎么花。
高楼倾塌又如何,他杨冠仙如今有了平地再起的能力了。
一夜未睡,杨冠仙终于困呼呼地闭目。
醒来已是黄昏,杨冠仙洗漱完收整东西离开。
在楼上过道往后院张望时,他瞧见一队兵马停下。
杨冠仙的视线刹那落在为首的年轻男子身上,夕阳下,男子清瘦高大,清朗俊美的面庞,美如一幅画。
哎呀!那不是那个谁!!
杨冠仙赶忙跑下楼。
夏玉达和唐涛声已迎了出去,夏玉达快步上前去接龙鹰:“沈将军,我来就好!”
唐涛声也去帮忙,道:“沈将军,我们二小姐昨日刚走。”
沈冽闻言一顿:“阿梨来过这?”
夏玉达抚着龙鹰的背:“好些时日了,高郎将说是在等您。”
叶正和武少宁等暗卫们不动声色,全凑了过来。
沈冽剑眉微合:“可是有要事?有留下什么话吗?”
夏玉达摇头:“这倒没有。”
唐涛声道:“如此听来,沈将军也不知是何事?我们还以为,是二小姐和您约好的。”
叶正等人的目光一转,全部看向沈冽,一眨不眨。
沈冽的余光这时注意到有旁人,目光也一转,黑眸望向檐廊下的杨冠仙。
“沈,沈郎君!”杨冠仙欣喜叫道。
沈冽见过他,也记得他,冷冷道:“青山书院的大火之后,郭庭再无下落,你是郭庭?或者,方观岩?”
杨冠仙看着他的冰冷眉眼,恍惚忆起当年的事,神色露出尴尬,抬手作了一揖,诚恳道:“沈郎君的记忆着实好,当年我在刑场旁的胡闹,你竟都还记得。那会儿本是想试探宋郎将的,我并无恶意,在下,实叫杨冠仙。”
沈冽朝杨冠仙的手看去,并未在上面看到半点舞枪弄棒留下的茧子,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们为三胞兄弟,所以当年在淮周街上放箭射死京城巡守卫的人,不是你。”
杨冠仙愣了一愣,道:“对,不是我,那是我三弟!原来,在刑场遇见之前,沈郎君已见过我这张脸!你故意将宋郎将支走,是为了防我,怕我对宋郎将不利?只是,你不知道我为三胞。”
“过去事已过去。”沈冽说道。
既已知道对方确实身份,便不再有防备,抬脚进入后堂。
夏玉达和唐涛声跟随进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包括和杨冠仙为什么出现在这,都一一说给沈冽听。
唐涛声最后道:“二小姐往华州去了,她要去河京。”
沈冽久久未说话,室内所有目光看着他。
因为身着玄色劲衣,所以他衣袖衣角和靴子上不可避免的尘沙便显得格外明显,除此之外,他这清俊沉宁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刚刚才风尘仆仆一路赶回来得人。
沈冽心中正在权衡。
衡香事未了,但她走之前,定会安排好一切。
那他呢,他有没有在她的安排之中?
沈冽看向夏玉达:“阿梨她,真的没留任何话给我?”
夏玉达摇头。
叶正的目光浮起几丝同情,难不成,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冽低低道:“我知道了。”
想也是,她一直不是个麻烦旁人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对他作什么安排。
先前吕盾兵马打衡香而过,晏军在,她有晏军在的方法。如若没有这十万晏军,她照样能有其他方法。
既然没有安排,那么……
沈冽看向叶正他们:“休息半个时辰,我们改道华州。”
杨冠仙闻言,立即举着手起身:“我我我!沈郎君,我也去!我们同路的!”
在场的男人们朝他看去,脸上写满怀疑,深深打量他。
“你,确定?”叶正说道。
“确定!”杨冠仙坚定,他也是学过骑射的。
半个时辰后,杨冠仙便深深明白,学过骑射和千里急行的差距到底有多可怕。
他骑着夏玉达慷慨相赠的一匹骏马,勉强跟着沈冽他们跑出鲁象岭,再往前,他便明显吃不消了。
在一口一声的“等等我”“沈郎君且慢”“我就快来了”之后,杨冠仙终于放弃,不再去当这个拖油瓶,在康慈的十里亭和他们分开。
怕杨冠仙途中出事,沈冽特意留了一名暗卫护他。
看着沈冽带人驰骋离去,杨冠仙擦着脑门上的汗道:“沈郎君看似面冷,实则心热,且还聪慧,实乃有勇有谋!”
暗卫听惯了自家少爷被人夸,没什么太大反应。
杨冠仙看了看他:“阁下如何称呼?”
暗卫抬手一拱:“在下霍棋。”
“某乃杨冠仙,”杨冠仙道,转目看向周围,“既已追不上他们,不如,我们便……”
他的脑子里很快有了其他主意。
多日赶路,经横评、华州、规州三大州省,在五月十四日晚戌时,夏昭衣带手下踏入熙州明台县西南三十里外的朱家沟村。
朱家沟村只有一家客栈,提前已有人来打点过,所以入住时,店中已清空。
瞧见进来的少女,掌柜一眼将她认出来:“夏姑娘!”
夏昭衣道:“掌柜的好。”
掌柜往外瞅了瞅,见算上她,进来一共就十一人,不像上次那样有马车,也不见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奶狗。
见他们模样都疲累,掌柜的不多问,招呼伙计将备好的好酒好菜,热水热汤奉上。
夏昭衣随伙计往二楼去,伙计“吱呀”推开门,夏昭衣的目光一顿,侧头看向最里面的客房。
当初小大胖闯去“汪汪汪”,竟是因为沈冽身上的“笑对”之香。
夏昭衣唇角浮起浅笑,弧度很淡。
伙计还在等她进去,见到这笑,一时看花眼,不好意思道:“客官笑起来,真好看!”
夏昭衣收敛思绪,笑道:“走神了,失礼。”
第1302章 皇帝之算
自朱家沟村一路往明台县,沿路都是被暴雨摧折后的树木,阡陌良田被毁,民舍居屋连片倒塌。
路旁见到不少具棺木置放在大棚下,家属头缠麻巾,神色呆滞地跪在一边。
夏昭衣知道这是熙州习俗,在熙州人认为,因天灾而死者,定得让尸身在外,方能引魂魄归来,不然,便成了孤魂野鬼。
她没有立即去徐城,而是走人烟最少的路去往南长庄。
今年初到徐城,最先愿意招待她们的人,便是南长庄的村妇们。
不过现在过去,村里人少了足足一半,那个热情好客的黄大娘的屋院已人去楼空。
整个南长庄里,除了走不动的年迈老人,还有大量陌生面孔。
这些陌生面孔对每一个进入到南长庄的人都没有好神色,但见到停在黄大娘屋舍前的夏昭衣后,好些人目光变亮,浮出喜色,不过,没人过来说话。
直到一人闻讯快步赶来,到夏昭衣身旁后低低道:“二小姐。”
夏昭衣回头,一笑:“陈定善。”
“啊!”陈定善道,“二小姐,这你都认得出我。”
夏昭衣不说,旁边的詹宁和史国新都没认出来。
陈定善头上戴着顶幞头,人中两撇八字胡,眉毛被修过,皮肤没有之前那么黑,养胖了一些,还白了一些。
“小日子过得不错呐!”詹宁说道。
陈定善瞪他一眼,看向夏昭衣:“二小姐,南长庄中如今都是我们的人,最早那一批村户早在限足令前便走了,一些来不及走的,我已悄悄安排人送走。还剩下一些老人,是实在走不了的。”
夏昭衣道:“前几日是否有很凶猛的风雨?”
“不及半个月前的凶,但这次死得人更多。沿着刘家村去往曹渠沟,那一片房屋全被淹了,死了好多人,都是半夜被房屋塌下来压死的。应该是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雨把房子打坏了,现在再来一场,房子就撑不住了。”
“官府可有出面?”
陈定善怒沉了口气:“别加税便好了,越发不顾民怨!”
夏昭衣拢眉,转身往北面走去,边走边打量周围屋舍。
若是其他人进到这村中,除了觉得这村子人少之外,肯定不会觉得这村子有其他怪异之处。
这家晒衣服,那家晒鱼干,少许几户,晒满茶叶。
村道空地上有不少人喝酒下棋,伴着一盘花生。
还有炊烟袅袅,飘来米香,不知哪家在生火做饭。
史国新忽道:“没见到女人和小孩。”
陈定善答:“咱们都是男人嘛,女人和小孩,也不好找的。”
詹宁好奇:“这儿原来的村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