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祝成瑾。
他的年级也不大,皮肤光洁,从袖子里露出的一节洗白腕子比女孩子的还更柔软,看上去,虽然是被赶下了皇帝的宝座,可这些年,他应该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至少保养得不错。
只是,当他再靠近一步的时候,南烟才看清,他简单的束在脑后的头发里,参杂了许多的银丝。
甚至,比祝烽的白头发都更多。
看来,养尊处优的只是身体,他的心神,没有一天安宁过。
想到这里,南烟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而对上她的目光,祝成瑾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微笑,可那双浅色的眼瞳里没有一点笑意,不仅没有,南烟还从他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点好像要沸腾的情绪。
可他的脸上,只有面具一般的假笑。
这个人,真的像一个疯子。
此刻,这个疯子站在她面前,低头打量着她,好像两个人第一天相识一般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过了好久,他说道:“司南烟……南烟……”
“……”
“是在海上那一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一夜,要侍奉我的人。”
“……”
他俯下身,脸几乎快要贴到南烟的脸上,一双浅得几乎透明的眼瞳直直的盯着南烟,好像要把她整个人抓住,抓进自己的眼底溺毙一般。
他说:“你,本该是我的女人。”
南烟冷冷的与他对视,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躲避。
甚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冷笑了一声,平静的说道:“我不是你的女人。”
“……”
“本宫,是当朝贵妃!”
当朝……贵妃!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在他的胸口接连捅了四下,祝成瑾脸上那假面一般的笑容露出了一丝裂痕,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南烟:“是啊,我差一点忘了。”
“……”
“就是在那一夜,我的叔父闯入了皇城,他把朕的一切都抢走了,包括朕的女人。”
“……”
“现在,你是当朝贵妃,可是,你本该是朕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甚至,南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垂在两边长袖下的手在不断的用力抽搐,好像下一刻,他就要伸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撕成碎片一样。
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阴沉的微笑着,盯着南烟的眼睛,慢慢说道:“女人,不是应该从一而终的吗?你当初进宫,就是要做朕的女人,为何又要跟别人,还是朕的叔父?”
南烟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种话,的确不好回答。
她并不认为女人就该从一而终,若真的嫁了一个三天两头喝酒打老婆的,难道还得从一而终?比如眼前这个人,她也没有忘记,当初自己被绑在他的龙床上时,绝望的心情,更没有忘记,在自己之前被送上龙床的那几个女孩子,都是以什么悲惨的模样收场。
所以,这个问题,她根本懒得去考虑。
只冷冷的说道:“这个问题你若要纠结,就慢慢纠结好了,本宫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
“为何?”
“既然本宫已经是当朝贵妃,自然不必回头去看。”
当朝贵妃。
这四个字,仿佛又刺了祝成瑾一下。
他用力的咬着牙,消瘦的脸庞让咬牙的痕迹愈发的突出。他慢慢的就地坐了下来,与南烟平时着,只是那双眼睛仍然充满了软绵的侵略性,说道:“这个,你不回头去看,难道,连自己父母的死,你也不回头去看吗?”
南烟的眉头拧了一下。
看出了她细微的表情,祝成瑾冷笑着说道:“朕当初告诉过你真相,你的父亲死,正是那个册封你为‘当朝贵妃’的男人造成的。”
“……”
“内阁大库里的圣旨,也能证明我的话。”
“……”
“但你是怎么做的?”
“……”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你,不仅没有与他不共戴天,你还跟他睡一张床,盖一床被,甚至,你还为他生了一对儿女。”
说到这里,他咬着牙,冲着南烟冷笑了起来。
那笑容,像一头龇着牙,随时要扑上来撕咬人咽喉的豺。
“若你的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害死他的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觉得他会如何?”
“……”
“他在阴曹地府,怕是血泪都要流尽了!”
第3009章 蛊惑人心的本事
“他在阴曹地府,怕是血泪都要流尽了!”
一听到这句话,南烟的心都揪了一下,祝成瑾的声音原本年轻而清亮,可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却透着一点被烟火肆虐过后的沙哑,在耳畔响起的时候,那声音里仿佛夹杂着从很远的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鬼的嘶吼。
这一刻,南烟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片血色。
无尽的血海当中,好像真的有人在里面挣扎,一只染满鲜血的手在伸向自己,好像要抓住她,又好像要向她倾诉,向她责问。
南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闭上双眼,眼前的血红更像是要吞没她一般,她急忙又睁大了双眼,而祝成瑾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你想过,如果你的父亲知道这一切,他会对你说什么?”
“……”
“他会有多失望?”
“……”
“将来,若到了九泉之下,你有脸去见他吗?”
他越说,南烟的神情越是迷茫,迷茫中仿佛又夹杂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祝成瑾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我该做什么……”
就在他以为自己几乎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南烟却突然眯起了眼睛,刚刚脸上的迷茫和愤怒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有冷冷的笑容,和眼中讥诮的神情。
“我该做什么,是你说了算吗?”
“你——”
祝成瑾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哑着嗓子正要说话,就听见南烟冷笑着开了口。
“你的确很会把控人心。”
“……”
“只用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叶荃,就把叶诤收复到自己的麾下;当初,也是这样用我爹的死,来惑乱我的心智,想让我变成一颗你的棋子。”
“……”
“难怪这么多年来,你能给他制造那么大的麻烦,除了你本来拥有不小的力量之外,这样蛊惑人心的本事,也的确不容小觑。”
“……”
“说起来,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又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被他硬生生的赶下龙椅,赶出皇宫,赶出金陵城呢?”
这话,就像是刚刚南烟几次说起的“当朝贵妃”,刺痛了祝成瑾。
他那假面一般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点裂痕。
隐隐道:“若不是,若不是当初朕的身边只剩下那几个废物——”
南烟听着,微微挑眉。
当年的自己,只是一个被绑在他的龙床上,如同砧板上的肉一样只能任人宰割的小女子,对于外面的事,她知道得不多,就算知道了,也没有更多的闲心和智慧去想。
但,跟了祝烽之后,对许多以往的事,她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比如当年的靖难之役。
原本,文帝是站在绝对的上风,至少当时,朝廷的军队还是强有力,高皇帝从南到北沿途的布置,也都是针对自己的四儿子,甚至,当时的燕王府已经被朝廷驻扎在北平的军队围困,祝烽完全是朝不保夕的境况。
若非那样,许妙音也就不会失去第一个孩子了。
可是,那只是一个静止的状态,真正要结束那件事,双方都得动起来,而一动起来,文帝的步骤就几乎是一步一错。
后来南烟也知道,是他身边的两个臣子,全无掌控大局的能力,却帮助他来操控大局。
最终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回首往事,他自然也是悔恨交加。
只见祝成瑾咬着牙,哑声道:“若不是他不在……”
南烟的目光忽的一闪。
而他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抬起头来,那双原本颜色清浅的眼瞳盯着南烟,恍惚间给人一种无底深渊的错觉。
他说:“那,我没有蛊惑到你的心?”
“……”
“还是在你的心里,你的父亲的死,根本没有一个男人重要?”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若真是这样,那这世上只怕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蛊惑’你了。毕竟,被蛊惑的得是一颗人心,可连礼义廉耻都没有的,根本不配称为人!”
听到这话,南烟怒极反笑。
“礼义廉耻,不配为人?”
那当初那么多死在你龙床上,甚至活着被送回来,也都疯癫的人,他们配不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