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成瑾一笑。
中策，也就是水红色的锦囊里所写的计策——派兵渡江拿下扬州府，此地作为据点，逐个击破江北各州县，若是顺利，一样能够达到挥师北上，占领京城的目的。
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策和下策上，不知道祝成瑾会怎么选择，却没想到，他完全跳脱出了上策和下策这两个选择对他的束缚，而直接选择了中策。
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个不会错的选择。
而且，相对于可能选错的上策，和可能错失的下策，选择中策更加稳妥，甚至于，若成功了，自然能达到祝成瑾想要的，最终挥师北上，占领进城的目的；若是失败了，再重新渡江回到金陵城内，据城坚守，也是有后路可退的。
这样看来，这个中策似乎更显得天衣无缝。
想到这里，南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清冷又寂寥的灵堂，看着灵位上许公世宗这几个字，心里有些隐隐的叹息。
许世宗，的确是个人才。
这样的人，若肯放下成见，为朝廷效力，就算做不到王侯公卿，但至少也能得到儒生必胜所愿——治国齐家平天下。
何苦，又是何苦？
南烟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息的声音，祝成瑾勾着嘴角冷冷一笑：“怎么了？”
南烟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垂下眼皮，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说道：“只是觉得，这么一个人才落到你手里，可惜了。”
“……”
听到这话，祝成瑾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
其实过去，他虽然依仗许世宗，但并没有对这个人太信任，毕竟他的出身，和他有一个当皇后的妹妹，祝成瑾天性的猜疑和靖难之役中的经历也让他没有办法全然相信任何一个人，甚至在进入金陵城之后，他开始提防这个多智近妖的儒生，担心他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反水。
最终，他在知晓南烟暗中对许世宗下毒时，选择了默许。
可现在，他多少有一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只是占领金陵城，并不是他的终点，若要挥师北上，重新夺回炎国的江山，眼前还有一条很长的路，可许世宗却在这条路只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死了。
如今面对自己的手下，平时这些人倒也是叫嚣得厉害，可真正让他们拿主意，没有一个人的话听着是顺耳的。
现在，南烟甚至还说，许世宗落在自己手里，是可惜了。
他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腾了起来，但又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后悔，只咬着牙冷笑道：“本座麾下的能人多得是，你若觉得他可惜，倒是可以好好的劝说他——可惜他听不见了。”
“……”
“哦，就算他听得见，也一定不会效忠一个起兵谋反，夺取自己子侄的江山的逆贼！”
南烟也冷笑了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
“你说得再好听，如今的九五之尊还是他，仍旧不是你。”
祝成瑾冷笑道：“他？他已经死了，如今这个天气，就算被人找到，只怕他的尸身也已经臭烂了。”
听到这话，南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祝成瑾笑道：“不过，你不用着急，等到我们渡江拿下了扬州府，本座自然会派人再前往下江镇，哪怕他的尸体已经烂成了一摊尸水，我也会让人找到，然后昭告天下，到那个时候你不妨再看看，还有多少人会追随他，又有多少人，会追随我！”
南烟听不下去，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出了乐志斋。
看着她哪怕是背影都带着怒意的样子，祝成瑾哈哈大笑。
整个清冷的乐志斋内回响着他的笑声，连那些白幡也随之飘飞了起来，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着，笑过之后，祝成瑾转头看向许世宗的灵位，冷冷笑道：“你的计策，我用了，将来若大事能成，追封之事也不会薄待了你。”
灵堂上，自然没有人回应。
只有一阵冷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陆广威和郭密等人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已经空荡荡的灵堂上白幡不断的飘飞着，晃眼一看就像是无数的幽灵在飞舞似得，虽然现在地上的暑气还没褪去，众人忙里忙外的走过来都窝了一身汗，但一看到这个场景，全都感觉到手足冰凉。
陆广威上前道：“公子，下面的事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哦？”
祝成瑾抬头看了他一眼：“何时可以渡江？”
提起这件事，陆广威脸上浮起了一点不悦，说道：“原本这些天我们已经把登岸的兵马都调集完毕，随时都可以渡江，可是——星罗湖的那群人，却一直不肯动。”
祝成瑾皱起了眉头。
“之前不是跟他们说好了，这些日子还有一场仗要打吗？”
“说是说了，可他们现在跟咱们拿乔。”
“……”
“他们像是吃准了咱们渡江需要他们，故意拖赖着不动，就等着公子表态。”
郭密说道：“公子，这些人本就是匪盗出身，跟他们根本没有信义可言。之前公子把许给他们的银钱都给了，还放开了金陵城让他们劫掠了一日，可他们现在又拿粮草说事，说是没钱动不了了。”
祝成瑾冷冷道：“这种事，莫非还要本座亲自去处理？”
郭密有些为难：“可公子，自从几年前逆贼迁都之后，金陵城的国库就都被搬去了北方，虽然我们拿下了粮仓，可这些粮草还得备着我们的用度，库房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了。”
“……”
祝成瑾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冷冷道：“那就放开金陵城，再让他们劫掠两日。”
“……”
“两天后，渡江登岸！”
“……”
“等到了时候，若他们再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第3103章 一颗大好头颅
祝成瑾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冷冷道：“那就放开金陵城，再让他们劫掠两日。”
“……”
“两天后，渡江登岸！”
“……”
“等到了时候，若他们再不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狠辣的行事，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郭密也忍不住背后一片冷汗，身后好像还吹来了一阵冷风，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沉沉暮色中，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来。
是之前被那个贵妃司南烟从金陵城中救下的少女蜻蜓，前些日子她爬上了祝成瑾的床，就一直在他身边服侍，周围的人都知道，服侍过祝成瑾的女孩子，十个里面八个都活不过两天，可唯有她，竟然一直挺了下来。
只是，如今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在几天之内消瘦了不少，连少女莹润的感觉褪去，颧骨怂起，在晦暗的光线下看着，隐隐透着一种骷髅的感觉。
郭密看到这个样子的蜻蜓，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大概是听到了祝成瑾的话，她走到门口就不再进来了，只轻声道：“公子。”
祝成瑾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的：“你怎么来了？”
蜻蜓对着他行了个礼，那礼节竟然已经是宫中的礼节，显然这些日子有人特地教导过她，她柔声说道：“天色晚了，公子还不回去休息吗？”
郭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识趣的退下了。
从蜻蜓身边走过，离开乐志斋之后，陆广威和郭密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广威冷笑着说道：“那么多人都死在了公子的床上，唯有这丫头竟然还能活到现在，也是难得。”
郭密道：“别去管别人，咱们去传话给李忱和方震吧。”
他虽然让陆广威不要去“管别人”，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冷笑着说道：“这个世上，为了荣华富贵不要命的，还真是不少。”
说起来，他们都是如此。
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不过就是图个温饱，可他们跟在祝成瑾身边，犯下的都是十恶不赦，诛九族的谋逆大罪，谁都知道若事败结果是什么，可谁也都抵挡不了一旦事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诱惑。
于是，几个人说笑着离开了。
而在乐志斋内，祝成瑾饶有兴致的看着蜻蜓：“刚刚听到我说的话了，为什么不进来？”
蜻蜓低着头，轻声说道：“公子说的是大事，我一个小女子不懂。”
“你也是金陵人，听到我的话，没感觉吗？”
“我是金陵人，但如今，我是公子身边的人。”
“那个司南烟，她一心想的都是要保护那些贱民，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难道，就不会帮她也想想吗？”
蜻蜓的头埋得更低了，只能看到她的长睫微微的颤抖了两下。
然后冷冷的说道：“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救我，就像就随便在路边救一个小猫小狗一样，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公子，我现在还在她身边给她倒洗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