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家宴,一直吃到深夜。
眼看着外面的积雪都快到小腿了,北风呼啸着好像要把地皮都掀起来,宫门也早就关了,幸好太子妃时常进宫,有的时候晚了不回去,南烟便安排她住在太子曾经住过的承乾宫,今夜自然也就让他们两都住在那里。
安排好一切,南烟才扶着祝烽回了永和宫。
因为刚刚喝了一点救,一回到永和宫,被早已经烧得暖暖的地龙的热气一蒸,祝烽顿时有些酒气上涌,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便栽倒下去。
南烟立刻走过来拉他的胳膊:“皇上!”
祝烽一张脸闷在枕头里,闷闷的道:“干什么?”
南烟道:“没洗脚不能上床。”
“……”
祝烽趴在床上不动,南烟也不惯着他,咬着牙用吃奶的劲扯他的胳膊,仍然拉不动他,自己倒累得坐在床沿直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祝烽才慢慢的自己爬起来。
酒气还没散,脸也是红红的,坐在床沿上眯着眼睛看了南烟一眼:“你事真多。”
一看他自己起来了,南烟这才松了口气,亲自蹲下身来给他脱鞋子,说道:“今天皇上也是到处走了的,脚底肯定出汗了,不洗会臭的!”
“大胆!朕才不臭。”
“皇上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能不洗脚就上床呢?”
一听见说自己是当爷爷的人了,祝烽眨了眨眼睛,好像清醒了一点,便光着脚吊在床沿外也不说话,南烟急忙招呼人送了热水过来,他倒是也乖乖的把脚伸进去洗。
南烟在一旁,看见他一会儿低着头打瞌睡,一会儿又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眨眼睛的样子,轻声道:“皇上,今晚喝得有点多吧?”
祝烽立刻摇头:“朕没醉。朕清醒得很。”
“清醒?清醒为什么要把泰宁卫和福余卫从那么远的邕州调到西北去?”
“……”
“就算要让他们动起来,皇上也太折腾人了。”
听见她这么说,祝烽转头看向她,脸上还有些酒意,他笑眯眯的抬起手来用食指轻轻的点了一下南烟的额头。
“你,懂,个,屁。”
南烟翻了个白眼。
看他这样子,是真的喝得有点多。
虽然祝烽出身行伍,喜欢喝酒,也很少这样喝醉过,想来也是因为今天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儿女都在,连小孙儿也在,但南烟觉得,他真正高兴的,似乎是因为越国的内乱。
她轻声说道:“皇上调走泰宁卫和福余卫,是不是为了让越国的人更放心?”
祝烽眯缝着眼睛看着她:“放心什么?”
“放心皇上要做的事啊。”
“什么事?”
“就是,管子曾经做过的事。”
“嗯?”
一听到这句话,祝烽原本醉醺醺的脸上突然一凛,眼神顿时变得清明了起来,他看向南烟:“你怎么知道的?”
南烟靠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之前皇上不是跟妾说过,多读书有好处吗?还问妾有没有看过《管子》。后来,妾就找机会去看了。”
听见她这么说,祝烽的精神才松缓了下来。
他又看了南烟一眼,压低声音道:“看了就看了,少拿出去显摆。”
南烟笑道:“妾知道。”
祝烽这才彻底放松了精神,眼睛又眯缝起来,人也摇摇晃晃的。南烟靠在他的身上,也是半扶着他,轻声说道:“虽然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可是,把泰宁卫和福余卫都调走,皇上就不怕万一出事吗?”
祝烽半眯着眼睛道:“不会出事的。”
“皇上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朕不是要调锦衣卫过去吗?”
“锦衣卫?”
南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要知道,锦衣卫虽然英勇,但毕竟只是皇帝的亲信卫队,真正上阵打仗,还是得有正规的军队才可行。为什么对于越国的事,仅仅有锦衣卫就够了?
南烟道:“那,四大指挥使,皇上让谁去?”
第3227章 道别
南烟道:“那,四大指挥使,皇上让谁去?”
祝烽道:“谁从那儿来的,就让谁去。”
谁从那儿来,就让谁去?
南烟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立刻也就回过神来,看着祝烽轻声说道:“皇上要让黎不伤去?”
“嗯。”
“他行吗?”
祝烽的眼睛睁开一线,虽然满脸酡红,连说话都是酒气,可南烟又觉得那微眯着的眼睛里透出的全都是精炼的光。就像刚刚听见自己说《管子》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锐利了起来,他虽然醉了,但该清醒的时候,他从来不含糊。
他看着南烟,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不相信朕的眼光?”
南烟急忙摇头道:“不,当然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南烟嗫喏着也不知该怎么说。
可就算她不说,她和祝烽两个人也心知肚明,黎不伤对他们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他是南烟从邕州带回来的,又被祝烽一手提把成了锦衣卫四大指挥使之一,对他来说,他们两个人可算是有再造之恩,但南烟的心里总是有一种感觉。
黎不伤,像一头狼。
而且,像一头养不熟的狼。
虽然直到现在,黎不伤除了在那个晚上几乎伤害她——当然,最后也是悬崖勒马,而其他的时候,他都是循规蹈矩,甚至于在几次他们面临危机的时候,黎不伤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么说他,未免有些委屈了他。
可这种念头在南烟的心里,始终挥散去不。
在身边饲养一头养不熟的狼,除了能得到他为自己带来的威慑之力之外,就是要随时注意的手中的缰绳,他很有可能随时回头来扑向自己,一口咬断自己的喉咙。
而现在,祝烽要将他派往邕州地界,那个地方自从铲除了靖王祝烑的势力之后,就一直受朝廷的管辖,但毕竟天高皇帝远,加上地处边界,民风剽悍,情况复杂,派往那里的官员都必须得是皇帝的心腹——比如之前就在燕王府做长史,一直深得祝烽信任的崔元美。
若不是这样的人,其他人到了这样的地方,军政在手,很容易滋生出叛乱之心。
如今,祝烽要派黎不伤过去……
南烟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终于抬头看向祝烽,轻声说道:“皇上这么信任他?”
“……”
祝烽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南烟,也是过了好久,才慢慢的说道:“你要相信朕。”
“……”
“邕州的问题——越国的问题,非黎不伤不可。”
什么?
南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非黎不伤不可?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黎不伤和越国之间有什么牵扯?可是,黎不伤除了是自己从邕州边境带回来的,他跟那里还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南烟正要再问,但祝烽好像已经撑不住沉沉的酒意,将脚从水桶里拿出来,连擦都不擦就要往床上倒,幸好南烟一把眼疾手快的把他扯住,拿了毛巾来胡乱的擦拭了一下,祝烽便钻进了被窝里。
不一会儿,鼾声大作。
看着他睡得这样,南烟叹了口气,也无话可说,便让人进来收拾了,自己也稍事的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
被窝里都是祝烽身上散发出的酒气。
南烟被熏得大皱眉头,正想要不要去卧榻上躺一会儿,却被祝烽一伸手揽进了怀里,他砸着嘴,将南烟抱在怀中,下巴搁在南烟的肩膀上还揉了揉。
南烟忍不住笑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睡得那么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南烟道:“你啊,越老越像个孩子。”
这个时候,听见祝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梦呓一般,轻声道:“相信我吧。”
“……”
南烟回头看了他一会儿。
说过那句话之后,祝烽便不再说话,只抱着她打呼噜,南烟终究还是只笑了笑,道:“信你,都跟了你半辈子了,不信你信谁?”
说完,伸手抱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也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虽然喝了那么多酒,但祝烽第二天还是天不见亮就起身去上朝,并且在朝堂上跟户部和兵部议了这两件事。
像如此不正常的调兵,自然是遭到了一些大臣们的反对。
但皇帝的坚持,加上太子殿下也赞同,内阁的几位大臣都没有反对意见,所以事情也就这么交代了下去。
很快,便又旨意颁布。
这个时候,南烟才刚刚醒过来,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摸了摸身边,被窝都凉了。
她才问:“皇上呢?”
端着热水进来服侍的若水轻声说道:“皇上一大早就走了。”
南烟勉强扶着床柱坐起来,靠在床头好一会儿还不停的揉着太阳穴:“头好痛,昨夜本宫也没怎么喝酒,怎么会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