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李无伤迟疑的声音:“你——”
南烟的脚步一滞。
然后回头看向他,只见李无伤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比祝烽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看着南烟,那双狼眼中也不再有过去那种哪怕只一眼都让人心底生寒的占有欲和掠夺性,相反,他的眼神在这一刻看着,甚至有点可怜巴巴的。
恍惚间,南烟好像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流落街头,朝不保夕的孩子。
他叫黎不伤。
他曾经承载着自己的疼爱,在身边长了那么多年。
南烟突然觉得,之前的满心凶悍和恶意,在这一刻都消散如烟,她看着李无伤,只觉得恩怨和伤害,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其实,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一别之后,他们大概,此生再难相见。
看着李无伤喉咙发梗,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怎么挣扎也说不出口的样子,南烟反倒停了下来,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跟本宫说的?”
李无伤的嘴唇开阖了许久,终于道:“我输了。”
“……”
“难怪你从来不曾看到过我,在他面前,我的确——”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什么都不是。”
南烟看着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然后说道:“李无伤,你赢不了他,并不代表你无能。”
“……”
“相反,这世上敢拿他当对手的人,已经是一个“强者”了。”
“……”
“你赢不了他,只因为他是祝烽。”
只因为他是祝烽。
只这一个原因,听上去荒谬,却是人最难逾越的高山,更像是一块压在李无伤心头的大石,这一生都再也搬不掉。
他苦笑着道:“我明白了。”
“……”
“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与你们为敌,炎、越两国将世代交好,我也不会再让你,因为我,而为他担心。”
南烟的心微微的一颤,像是有人碰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
她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道:“若是这样,那会是两国之福。”
她又深深看了李无伤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珍重。”
说完,便转身要走。
李无伤却又说道:“我有些东西要送给你。”
“……?”
南烟一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正要说什么,李无伤却微笑着说道:“你不必拒绝,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如今,应该已经送到邕州城了。”
“……”
“那是我早就承诺的,是我欠你的。”
南烟微微蹙眉——欠?
他们两到了今天,早已经是两不相欠,李无伤还欠她什么?
不过,既然他说东西已经到了邕州城,那就是根本没有她回绝的余地,南烟也只淡淡说道:“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无伤站在高台之上,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陈文枭一直冷汗涔涔的站在一旁,这个时候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他慢慢的走到李无伤的身后,轻声道:“陛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无伤却不动。
他看着地平线上慢慢消失的那一队人马,然后说道:“陈文枭,你说,人能过几辈子?”
“几辈子?”
陈文枭微微蹙眉,道:“人这一辈子,不就一辈子吗?”
李无伤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人有两辈子。”
“……”
“我的上半辈子,已经结束了。”
陈文枭闻言,又看向那已经消失在前方的炎国皇帝和贵妃的人马,蓦地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他只轻声说道:“那陛下,就要往前看了。”
“……”
李无伤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高台之下的另一边,那些还在等着自己,探听这一次和谈结果的臣民,淡淡一笑,走了下去。
第3578章 一车锦盒
另一边,南烟一行人匆匆赶回了邕州城。
一路上有崔元美派人开道,他们倒是通行无阻,很快回到了南院,可刚到门口,却发现这里停了一辆巨大的马车,院中的人都围在那马车旁,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再说什么。
南烟立刻撩起帘子,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管事的一见,吓得立刻上前来行礼,说道:“娘娘,这是越国人送来的,小人们只怕他们不怀好意,让他们赶着送回去,可那些人把马车停在这里之后就跑了,小人们正在想办法处理。”
“越国人?”
南烟眉头微微一蹙,突然想起来,临别之时,李无伤说送给她一些东西,如今已经送到了邕州城。
还说,是他“欠”她的。
就是这一车东西?
南烟心生疑惑,她实在不记得这十五年来李无伤到底欠了她什么,而且还是用这么一辆大马车运来。她想了想,道:“让他们都下去。”
管事的立刻招呼下面的人立刻退下,只留下两个在马车一旁服侍,南烟从马车上下来,慢慢的走到了那辆马车前。
若水扶着她,轻声说道:“娘娘小心,这里头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南烟平静的摇了摇头。
李无伤虽然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也的确伤害到了祝烽,但,他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南烟慢慢的走到那马车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只见车厢里堆积了如山一般的锦盒,一个一个码放得整整齐齐,少说也有百十来个。
这么多东西?
若水惊讶的道:“这到底是什么呀?”
南烟伸手拿过一个锦盒来,只觉得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好像一块大石头。正要打开,一旁的管事和另外两个宫女都劝道:“娘娘小心,还是让奴婢过来为娘娘打开吧。”
南烟摇了摇头,小心的打开盒扣,掀开了盖子。
一道金光,映入眼帘。
周围的人都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但大家也都不敢说话,只看着贵妃有些惊愕的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沉默了许久,才又慢慢的关上盒子,放回到马车里。
然后吩咐道:“把这里头的东西都搬到库房去,等本宫空下来,再做计较。”
那管事道:“是。”
说完便挥手招呼人过来,将那马车里堆积如山的锦盒全都搬了下去。
而南烟立刻转头,吩咐人将祝烽从马车上扶下来,进了南院。
那马车里的东西已经让这里的人有些不安,而当他们一看到数日未见的皇帝陛下竟然是带着伤回来的,一个个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幸好南烟立刻斥退了在这边侍奉的人,让他们在外院候命,然后自己陪着祝烽回了房。
祝烽被人小心翼翼的送到床上躺下,这一路上,他都闭紧双目,吭都没吭一声,可这个时候,胸口的绷带又一次被染红了。
“来人,快来人!”
南烟往外喊人的时候,声音嘶哑得像是撕裂了什么东西,听得人心惊胆战。
祝烽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不要大惊小怪。”
“皇上……”
“就是伤口裂开了一点,朕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
“……”
“让他们来换个药,朕静养两天就没事了。你别大呼小叫的,看吓着孩子。”
南烟一回头,这才发现心平和祝成钧也站在一旁,两个孩子显然都被吓着了,尤其是心平,眼睛红红的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两只手一直揪着自己的衣带,这个时候小心翼翼的说道:“父皇,不会有事吧?”
一旁的祝成钧立刻道:“父皇肯定不会有事的!”
说完,却又眼巴巴的望着祝烽,轻声道:“对吧?”
虽然因为失血和胸口伤处不断的阵痛而疲惫不堪,祝烽还是对着孩子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容,然后说道:“朕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何至就把你吓成这样?你是个男人,将来要保护你的母妃,保护你的姐姐,还有炎国千千万万的子民,这么经不住事,如何使得?”
祝成钧一听,下意识的挺起后背:“儿臣明白!”
祝烽这才点点头,然后说道:“好了,一大早就跟着去了陡北坡,到现在你们两还没吃过饭呢。来人,领公主和汉王下去吃饭,再休息一会儿,不必过来了。”
心平虽然还想留在这里,但经不住大家苦劝,加上祝成钧也一直牵着她的手,她才勉勉强强答应,红着眼睛离开,而南烟这才松了口气,正好太医也过来了,小心翼翼的给皇帝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
这个过程中,祝烽一声都没吭。
他本也不习惯叫苦,更何况南烟已经够担心了,他也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伤让她难过,所以一直强忍着伤口的痛楚,而这样一来,精神渐渐就涣散起来,当太医最后给他裹上纱布的时候,他已经抵抗不了如潮水一般用来的困倦,慢慢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