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说，祝烽像当年的他。
祝烽却有些茫然的，转头看向她：“是吗？”
“当然。”
“……”
他低下头，安静的想了一会儿。
然后，轻笑了一声：“是吗？”
最后这一句，似乎已经不是在问南烟，而是在问他自己了。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离开了承乾宫后，一路走到了湖边，周围的宫女太监都纷纷停下来向他们跪拜请安，但祝烽一个都没理，径直走到了湖边的那座小亭子里。
凉风习习。
看着湖边的垂柳随风轻摆，轻抚过湖面，划出一道一道的涟漪，这样的景色，都让人舒心了不少。
可是，南烟的心上，却还是压着一块石头。
她说道：“皇上，后来呢？”
“后来？”
祝烽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当时，整个北平，都因为朕的战绩而欢腾了起来，而消息传回金陵，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都纷纷向朕表示祝贺。甚至有一些人，还私下里跟朕书信往来，说是要支持朕，做大事。”
“……”
南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朝中的大臣，向来都是这样。
虽然太子也做了不少的政绩，而且深得高皇帝宠爱，但以祝烽当时的战绩来说，的确声势浩大，对太子来说，是有很大的冲击的。
南烟问道：“那皇上怎么想呢？”
“朕？”他的口气显得有些紧绷，道：“朕，能怎么想呢？”
“……”
“朕做梦都想得到高皇帝的赞许，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捧着朕，朕，也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
“朕觉得，也许，朕真的可以试一试。”
“……”
“去再跟太子争一争，哪怕，不是争那个位置，而是争谁对父皇而言，最有用，最得他赏识，甚至，最像他。”
“……”
“那一年，正好是高皇帝选妃的时间，而他突然提出了一件事，就是要为太子，还有我们兄弟几个，也物色一些女孩子。”
“……！”
南烟的心都紧了一下。
她立刻想到了秦若澜。
祝烽的心，似乎也紧了一下，因为他的呼吸在这个时候，明显的急促了起来。
他说道：“而这个时候，她，找到了朕。”
南烟轻声道：“她，要什么？”
“她要朕救她。”
“……”
“她说，因为她的父亲是太子少师，是坚定的站在太子身边的人，所以，她也注定了，只能跟太子，可是她不愿意。”
“……”
“她说，她的心里只有朕，她要跟朕在一起。”
祝烽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道：“而朕，当然也愿意。”
“……”
“不仅是愿意跟她在一起，朕在太多的地方，都输给了太子，朕不想，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留下。”
“……”
“于是——”
南烟的眉心下意识的蹙了起来，她握紧了拳头，轻声道：“于是？”
“于是，朕一时冲动，就跟她——”
“……”
“我们两，就有了肌肤之亲。”
“……”
“那个时候我们想，反正她跟太子的事，又没有定下来，生米煮成了熟饭，不要说太子，就算皇上，也不能如何。”
南烟的心在颤抖。
她说道：“那，结果呢？”
“结果？”
祝烽背对着她，对着眼前那宽阔的湖面，目光却突然显得那么空洞，好像不知道穿过这一片景致，看到哪里去了。
他慢慢的说道：“结果，高皇帝大怒，将朕，打入天牢。”
“为什么？！”
南烟急了：“她，不是还没有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吗？”
“她跟太子，的确没有关系。”
祝烽的声音冷而远，一字一字的道：“因为她，原本是要进宫的。”
第860章 不是人人都有上帝视角
南烟只觉得一下子窒息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祝烽高大的背影，这个时候，甚至觉得眼前有一点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祝烽慢慢的转过身来。
而南烟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冷得彻骨。
这，不是现在的祝烽的表情，而是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个时候，祝烽的表情。
从身体，到心，完全冷了。
南烟蓦地战栗了起来。
秦若澜。
她竟然——？！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为，她是祝烽和太子之间的争夺，但原来，她从头到尾，跟太子都没有什么关系。
她，是要进宫，成为高皇帝的女人的！
而祝烽碰了她，也就相当于——
南烟的声音都哑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祝烽也轻轻的重复了一句：“朕那个时候，也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怎么会这样？”
南烟急切的说道：“宁妃她，她知道吗？”
“……”
“她是以为自己会嫁给太子，还是——”
祝烽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她，说道：“傻丫头，你还是一样，只会把人往好处想。”
南烟蓦地一阵战栗。
全身都变得凉透了，她轻声道：“她……”
“她当然知道。”祝烽说道：“入宫，还是嫁给太子，秦正奇不可能连这个都瞒着自己的女儿。她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从很早之前开始，她就知道，当她的姑母，当年的秦贵妃过世之后，高皇帝对秦贵妃思念不已，她的父亲已经打算让她年龄大一点就入宫，以解高皇帝的相思之苦。”
南烟战栗的道：“所以她——”
“她骗了朕。”
祝烽沉沉的说道：“她就这么骗了朕，让朕，傻傻的往她的陷阱里跳。”
“……”
“等到朕，被关进大牢，望着头顶那一扇小小的天窗的时候，朕还在不断的问，怎么会这样？”
“……”
“只是，没有人，回答朕。”
“……”
“后来，朕也就不问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但南烟知道，他这样的云淡风轻，不知是在经历了多少次的泣血，多少次刻骨的煎熬之后，才换来的。
不是他云淡风轻，而是他让自己接受了，自己一无所有的事实。
南烟只觉得眼睛发烫。
她，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祝烽对秦若澜的感情那么深。
这种感情，不仅仅是年少时的喜欢，两情相悦的爱意，更有被所爱的人背叛之后，那种绝望和无助，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有的人，也许真的撑不下去，就这样放弃自己，任自己的生命，粉身碎骨了。
而祝烽，他坚持下来了。
也正因为他坚持了下来，所以，在他的生命里，甚至在他的心里，就必然会留下这一道刻骨的伤痕，伤痕里面，写满了“秦若澜”这三个字。
她带给他的，是爱的回忆，和恨的记忆。
过了很久，南烟才轻声道：“那，皇上在牢中，经历了什么？”
“……”
祝烽沉默了一下，道：“朕不记得了。”
“……”
“总之后来，朕还是出狱了。”
“高皇帝，还是原谅你了。”
“也许，也只是因为朕当时在北方的声望已经很高，而高皇帝年纪大了，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那些武将们，年纪也大了，他需要一个人镇守北方，为他平定边疆。”
听着这句话，南烟只觉得心酸。
若是以前的祝烽，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还是受高皇帝欣赏的。
但是，经历了被秦若澜背叛这件事，他甚至都不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欣赏自己，而只是认为，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而已。
这是多伤心刻骨，多痛定思痛的自我否定，才会造成的性情？
南烟又说道：“那，魏王……”
祝烽的目光又是一寒。
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朕在牢中呆了整整两个月，出狱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朕，她，已经怀了身孕。”
“……”
“所以，朕就娶了她。”
原来，祝成轩就是那一夜来的。
南烟终于明白，为什么祝烽不喜欢他了。
这个孩子的性情仁柔，不像他，喜欢医术而非兵法，这些，都不是一个父亲不喜欢儿子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就是，这个儿子，是那一晚得来的。
那一晚对祝烽来说，是屈辱的，是被所爱之人背叛，痛不欲生的回忆，而这个儿子，偏偏就是那一夜得来的，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每看到这个孩子一眼，他就会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