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霁松了口气,小声哔哔:“幸好只是动物尸体……”
谢乔乔安静凝望着那些玻璃罐——尸体也存在气场,只不过要比活物微弱很多,死得越久,气场越稀薄。等尸体被自然分解完了,气场才会消失。
那些代表死亡的,雾蒙蒙不清晰的气场,在谢乔乔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清晰铺开。她目标明确穿过前面货架,最后停步在一个玻璃罐面前;张雪霁亦步亦趋跟着谢乔乔,手指上勾着的钥匙随着他的走动,而发出金属相撞的哗啦声。
张雪霁感觉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听见那个声音,实在是很吓人。
他换成把钥匙握在手心的姿势,同时空出另外一只手去拉住谢乔乔手腕,紧张的握着。
谢乔乔指着自己选中的玻璃罐:“我要把它带走。”
张雪霁愣了愣,看看谢乔乔,又看看玻璃罐——那个玻璃罐和其他玻璃罐一样,里面灌着浑浊的,半透明的液体,泡着一截像是树根似的东西。
不过也并非完全一样,其他玻璃罐的盖子上都贴着标签,这个玻璃罐没有贴。
张雪霁思索片刻,伸手把玻璃罐抱下来:“行吧,还要拿别的罐子吗?”
谢乔乔摇头:“其他罐子里装的都是尸体而已。”
张雪霁闻言大惊:“唉?!这里面装的不是尸体吗?!”
谢乔乔:“是妖的部分躯壳。”
张雪霁瞪大眼睛:“那不还是尸体吗?!”
“不一样的,”谢乔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解释给张雪霁听:“有的妖可以将自己魂魄抽出,寄居在别人身上。被抽走灵魂之后留下的身体,就叫躯壳。”
“人类也会有这种情况,不过你们起了一个更加贴切的词语,叫植物人。”
听到‘植物人’这种熟悉的词汇,张雪霁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稳稳抱着怀里的玻璃罐,道:“不过大部分植物人都不是自愿成为植物人的——植物人的魂魄也可以寄居到别人身上吗?”
谢乔乔:“不知道,我没有研究过。”
教室外面的走廊突然嘈杂起来,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爆炸声。
“我靠什么情况?”
“起火了——楼上起火了!大家快跑!从应急通道跑!不要乘坐货梯!”
“什么火?起什么?”
“跑快点!楼上的实验室炸了!”
……
货架与货架之间的距离狭窄,谢乔乔一猫腰,贴着张雪霁身侧过去。两人身体短暂的相贴,张雪霁还没来得及说话,冲出去的谢乔乔已经‘啪’的一声关掉了灯!
她左手关灯的同时,右手将张雪霁拉到自己旁边贴墙站着。
外面的走廊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烟气,暂时还没有烧到这间教室里面。张雪霁紧张的抱紧了玻璃罐,低声:“我们不出去吗?”
谢乔乔背靠着墙壁,双眼全神贯注盯着关上的教室门,头也不回道:“别说话。”
张雪霁:“好吧。”
他用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虽然谢乔乔根本没有回头看。
紧接着,教室门老旧的锁孔转动——有个人影趁着混乱从外面进来,他的脚步悄无声息,进来之后也没有开灯,直奔林立的货架走去。
谢乔乔抓住他转身的瞬间,锁喉起力过肩摔;来者被狠狠掼到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张雪霁迅速关上教室门,背靠上去堵住门后一把摁亮顶灯。
谢乔乔掐住来者脖子将其拽近,借着昏暗灯光将他脸看得一清二楚:居然不是陌生人。
吴焉——舍友的男朋友,因为出轨当小三被别人的正牌男友打进了派出所的医学生。现在他脸色灰白,眼眶青黑,宛如一具死人似的被谢乔乔掼在墙壁上。
因为谢乔乔个子不高,所以吴焉被拎起来后双脚也还能踩在地面上。
他有些涣散的视线渐渐集中,一拧身从谢乔乔手上挣开,扑向抱着玻璃罐的张雪霁——对方看起来还像个人,但是没有血色的脸又像已经死了好几天的样子;张雪霁看得后脖颈直发凉,一脚将其踹开。
他因为太害怕而没能收住劲儿,吴焉被踹出去后砸倒了货架。
货架和货架之间本来就距离很近,倒了一架,后面的货架顿时像推骨牌一样噼里啪啦的全部倒了下来!玻璃罐乒乒乓乓落地,碎片,水液,动物尸体,像被剧烈摇晃之后喷发出来的可乐泡沫,飞溅得到处都是。
幸亏外面正因为火灾而乱成一团,不然她们这个动静早就把其他学生引过来了。
吴焉甚至都没有挣扎,好似没有受伤那样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谢乔乔还在思考那包东西是什么,以及吴焉身上为什么是人类的气息——
张雪霁眉心一跳,冲过去拎起谢乔乔破门而出;那扇年岁久远的门直接被他撞得脱落门框,和门落地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打破了大学校园的平静。
不断有学生被消防员从教学楼里面带出来,火光从每扇窗户里往外冒,像很多只赤红的眼睛在俯览大地。
护士往张雪霁手臂上倒消毒水,他痛得脸都扭成一团。
谢乔乔坐在他对面,问:“很痛吗?”
张雪霁强行把自己打结的脸部肌肉舒展开:“区区小伤,不……”
护士开始往他的伤口上抹药膏,张雪霁没说完的话一下子被痛觉掐灭在喉咙里。他一头靠到谢乔乔肩膀上:“痛痛痛痛——”
谢乔乔低垂眼睫,揉了揉他的脑袋,认真询问护士:“有不痛的药吗?”
护士被她逗笑,把绷带递给她:“你来给他包,他肯定就不痛了。”
护士只是在开玩笑,但没想到谢乔乔当真接过绷带,将张雪霁手臂拉到自己膝盖上,动作很轻的给他胳膊上涂药。
她的动作不算熟练,但也不出错,而且分得清药。
护士见谢乔乔也能处理,就干脆把这个本来就伤得不重的伤员交给了她,自己先去帮顾其他人了。
这个角落顿时就只剩下谢乔乔和张雪霁,以及张雪霁脚边那个完好无损的玻璃罐。
他胳膊上主要是大面积的擦伤——撞门的时候被擦破的,因为门把手上有铁锈,等会还得去医院打一针破伤风。现在不行,没有救护车,救护车都先救那些伤势严重的学生了。
不远处安静停着一辆消防车,赤红灯光晃过张雪霁手臂,和他手臂上那片血肉模糊的擦伤融为一体。
从包扎伤口的人换成谢乔乔之后,无论是上药还是缠绷带,张雪霁当真没有再喊一声痛。但他的表情显然并不是不痛,他甚至都把脸别过去了,刻意不去看包扎中的伤口。
消防车的红灯光铺陈在张雪霁汗津津的侧脸,细密的汗珠让他的皮肤像绸缎一样闪烁着光泽。他咬着后槽牙,腮肉明显的紧绷,侧过去的脖颈也拉扯出线条,汗水顺着流下去,将他衣领浸湿。
谢乔乔静静望着他,同时感觉到疑惑。
张雪霁毫无疑问,并非胆大的人,光是看见尸体都会被吓得眼泪不止。
谢乔乔绑好绷带:“痛吗?”
张雪霁把脸转回来,被汗水打湿的,一簇一簇的眼睫底下,亮闪闪的瞳仁望着她,语气轻快:“不痛啊。果然多跑步还是有点用的,你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
他用鞋尖把玻璃罐推到两人中间,神情隐约还有点骄傲:“我能抱着玻璃罐和你一块儿跑出来。”
他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的,长睫毛拢下月牙一样的阴影。谢乔乔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指尖碰到张雪霁的眼睫毛;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唔’了一声,但是脸却没有后退躲开。
很密的睫毛,摸起来有点潮湿气。
谢乔乔垂下手臂,道:“下次逃跑的时候不要管别的东西,玻璃罐和我都是。”
张雪霁一下子睁开眼睛:“啊?为什么?”
谢乔乔:“因为玻璃罐不重要。”
张雪霁想也不想的接了句:“可是你很重要啊!”
“让我别带玻璃罐我可以理解——但是不带上你怎么行?他掏出来的又不是一个砖头一把刀,那是炸药唉?!”
谢乔乔不说话了。
张雪霁把椅子往前挪,直到自己的膝盖碰到谢乔乔的膝盖。他上半身也倾斜向谢乔乔,凑近时身上火焰残余的呛鼻味道也飘进谢乔乔嗅觉里。
张雪霁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谢乔乔摇头:“没有生气,只是为你觉得很可惜。”
张雪霁愣了愣,没理解:“为我……可惜?”
谢乔乔把手贴到张雪霁心口——刚从一场巨大危险中脱身的心脏仍在急速跳动,频率震颤抵着她掌心的命运线。
“因为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我。”谢乔乔声音轻轻,看见他的气场开始冒泡,像一壶烧开的水。
张雪霁挠了挠脸——刚才说不痛是装的,但是这会儿却真的是完全忘记手臂上还有伤口,也感觉不到痛,光顾着脸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