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她还挺喜欢的,人可爱又聪明,嘴还甜。
“不是!师父!”他这下急了,赶忙阻止,“你不要让苏常夕看见你了,不然她又要缠着你。”
苏常夕就跟她自己没师父一样,一看见樱招就凑上来。
“哦……”
樱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紫云壶,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师父,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可以吗?”
在樱招闭关之前,师徒二人在北垚峰经常会有这样类似的对话。因为贺兰宵性子太闷了,做什么都慢条斯理,很少会有急眼的时候,被樱招逗急了才会显露出一点少年心性。
但他看起来总是开心的,不像现在,小心翼翼地好似装满了心事。
不过,他也的确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修士修行,与天争寿,最是容易滋生烦恼与欲望,哪能如同少时一般事事如意呢?
“好啦,”樱招别过眼,“我哪里都不去就是了。”
苍梧山众人御剑速度慢,要夜间才会到。下午樱招将贺兰宵带到壶中,传授了他一套剑法和阵法。
她只教了一遍,便把他扔在了壶里自行练习,自己则出了紫云壶,坐在房中入定调息。
修行到她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锻体,破境讲究的是个“顿法”,因此她每日仍是以修心为上。
贺兰宵这等低阶弟子则不一样,更需注重日常积累的“渐法”,修心、锻体缺一不可。
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带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一起漫过窗棂,平日里在北垚峰鲜少感觉到的烟火气将厢房填满。晚鸦停在檐角嘎嘎叫,樱招睁开眼,看见贺兰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紫云壶中出来,此时正坐在窗台上。
身影背着光,她只看清了一道轮廓。
他是否一直在看她,她不确定。
“练好了?”她问。
“嗯。”他跳下窗台走近,“师父要检查一下吗?”
樱招摇摇头:“不必,你心里有数就好。”
贺兰宵学什么都很快,她从不担心他夸海口。
“你刚刚在看什么?”她又问,“外面很热闹吗?”
地地道道的世家小公子如实答道:“比不上金陵城,不过,我没有感受过。小时候一直不被允许出门,大一点便直接被送来修行了。”
这是他入苍梧山后第一次下山,镇子虽小,但由于这几日挤满了修士,所以周边村落的小贩们全都闻声赶了过来,在街边摆了一长溜摊子,红红的灯笼挂着,比平日里繁华了不少。
正值晚饭时间,虽然樱招已辟谷,贺兰宵亦不需要摄入五谷,但窗外香烟乱飘的场景倒是勾起了樱招不少兴致。
“出去逛一下吧。”她说,“刚好你也没逛过。”
“嗯!”
他点头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脸上堆着的笑意多少有些孩子气,这让樱招有些想摸摸他的脑袋。她动了动指头,正欲将手伸过去,却突然闻到了夹杂在窗外各色食物的气味中的一丝魔气。
她神色一凛,“噌”的一下站起来,和站在对面的贺兰宵对视了一眼。接着她直接从窗边一跃而出,追着那股气息瞬行而去。
贺兰宵没有丝毫犹豫,下意识便跟着她追了过去。
一路疾驰到了一片僻静树林,她见四下已无人烟,才凝聚灵力从掌中放出几道闪着金光的飞刃。
飞刃带着凌厉的攻势划破长空,“嗖”的一下将一道黑影牢牢钉在地上。飞刃没有实体,乃是灵力化形,金色光芒看起来漂亮,却蛮横无比。
黑影被钉住四肢,一动弹周身经脉便如同被刀刮过一般,剜心刺骨。一口黑血喷出,黑影才喘着粗气显形。
魔族中人自诩为美丽又强悍的种族,寻常形态下和人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身形更为高大健硕,显出魔形时才会在头上长出魔角与利齿。有些通体漆黑,有些具有某种兽态,总之千奇百怪。
魔族的修行法门与修士不一样,等级划分也不同。功法由低到高分为四象,分别是玄楼象、魂门象、星宿象与幽夜象,每一象又有低、中、高三个等级。魔族以前的左右使包括四部战将的主将全是幽夜象的高手。
而死在樱招剑下的魔尊斩苍,则是凌驾于这四象之上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当年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正如樱招自己也无法想象二十年前,她究竟是如何将其打败的。
或许那日他刚好状态不好,是她乘人之危,又或许是她在神魂受损之前,功力的确已达化境……总之不能细想,想也没用。
越是高等的魔族对于本体的掩饰能力越强,轻易不会露出真身。
被樱招钉在地上的魔族此时显然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奄奄一息地将本体显露出来,通体漆黑,周身还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
樱招飞至他身前,一眼扫过他头上的额饰,突然轻哼了一声:“呵,还是一名魔族战将。怎么,你们如今内乱已平,匀得出工夫来监视我了?”
“樱招仙子说笑了,你杀了我们尊上,监视你伺机寻仇,这不是理所应当吗?”那魔族战将看起来虚弱,却仍旧牙尖嘴利,“倒是你躲在苍梧山当了二十年的缩头乌龟,如今终于肯出来了?”
魔族之人性格狂妄,不管实力如何,动手之前总喜欢放几句狠话。即使在被完全碾压的境况下,嘴上也要找回点场子。
樱招早些年和魔族打过不少交道,熟知他们的套路,并未被激怒。她冷淡地笑了笑,回敬道:“缩头乌龟?只敢用分身来见我,究竟谁才是缩头乌龟啊?”
“没办法啊,用本体对你简直毫无胜算,我可没蠢到那个地步。”魔族战将说着又咳出一口黑血。
夕阳渐渐下沉,林子里暗了下来。樱招没再看他,而是不紧不慢地昂首环视一圈,想辨别出他的本体所在。
这只魔身上的魔气这么重,本体必定在附近。
忽听得身后有人御剑而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贺兰宵终于追了上来。
“师父。”贺兰宵在樱招身后站定,看了一眼地上被钉住四肢、一脸痛苦的魔族,飞速移开了目光。
虽然他心里对于魔族没有半点认同感,但樱招一出手便如此狠厉,仍旧让他心神有些慌乱。
少年一瞬间的错眼没有被那个魔族战将捕捉到,反倒是他这副面容引得对方注目了良久。他的眼神在师徒二人之间睃巡了一番,突然不怕死地开口道:“好俊俏的徒弟啊,我久不来人界,倒不知如今人界世风这么开放,和我们魔界有得一比了……”
他见樱招终于沉下面容,竟缓缓道:“你二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怕不是名为师徒,实为道侣吧?”
话音刚落,魔族战将便后悔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口不择言,逃脱不得,便只能竭尽全力激怒樱招以图让她一剑了结这个分身。因为她的灵气化刃实在太过强劲,即使只是钉住分身,那股暴掠的痛意却连本体都几乎承受不住。
钉住四肢的金色飞刃又往里扎了一寸,魔族战将痛到想要翻滚,却由于四肢动弹不得而狼狈地扭动着身躯,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呜咽。
“很痛苦吧?”樱招看着他,“想激怒我让我给你个痛快?我教你一个办法好了,你乖乖地求我,求得我高兴了,说不定我就准了。”
他涣散的瞳孔微微聚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樱招游刃有余地往后退了一步,忽地抬眼看向右前方,长袖一挥从掌中涌出一道剑气,朝着百丈开外直逼过去。前方那一大片不甚起眼的树林中突然蹦出一道黑影,朝着天空一窜而起。
本体在那里!
她干脆利落地挥手斩落分身的头颅,黑雾腾腾间,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急追。
一直站在身后的贺兰宵被她毫不留情的杀招震慑住,一时之间忘了跟上去,等到回过神来时,樱招已经没了踪影。夜空中只传来一句不容置疑的吩咐——
“你留在此地等我,不要乱走。”
“……好。”他望着樱招消失的方向,缓缓应了一句。
地上那具魔物的分身渐渐化作一摊黑水,热腾腾的烟雾滋滋往上冒,消散时泥土上只留下一团形状可怖的焦黑印迹,仔细看过去,还能辨认出挣扎过的痕迹。
虽然只是一具分身,贺兰宵却不禁想到,半魔的死状会不会也是这样像个完完全全的怪物,还是会维持住人身?
那样至少看起来会体面一点。
月亮出来了,一棵棵苍天古树的树影被照射得很明显。一阵阴风吹来,贺兰宵警醒地执剑回身,只见前方那块空旷的土地上有一道阴影正缓缓聚拢,原本淡淡的一层影子渐渐变得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