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了缰绳的妖兽早已不知奔向何处,狂风止歇之际,太簇终于收敛了笑容,一脸平静地将她上下扫了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樱招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声“你姑奶奶我乃——”脱口而出。
突然想起自己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不好太过招摇,以免招致报复,她硬生生止住话头,转而轻喝道:“手下败将,你管我是谁?”
闻言太簇轻笑一声,垂眸用视线将她笼住:“你既然跟踪了我这么久,想必对我的行事作风很熟悉吧?”
略有耳闻。
魔族虽崇尚绝对的力量,但这片魔域自诞生起就如同中土一般,存在着氏族与门阀。坊间流传太簇早年间便是被这种氏族当作兵器来培养的,外号“玉面刽子手”,可见行事作风之残忍。
樱招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知道,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明日消失一天而已。”
“消失一天?”太簇笑意更深,“明日我若是不出现,你猜你能不能逃出魔都?”
“明日你会出现的。”
樱招一脸笃定的神情令太簇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想代替我出席战将选拔?”
“嗯。”
术法时间有限,她没继续和他磨蹭,当下便冲他施了一道昏睡咒,留下一个替身傀儡在此幻化成太簇的模样,投入他的洞天中暂时先顶一晚上,以免让旁人瞧出破绽。她自己则将真正的太簇卷到了自己早已设置好法阵的小山洞中。
这是她近段时间的落脚处,洞口施过障眼法之后,除非有比她修为更高的魔族经过,不然绝无可能被发现。
樱招用缚魔锁将太簇捆得严严实实,足足加固了三道术法,才放心地往旁边石床上一坐,入定调息。
魔域地界内天地灵气稀薄,她静心吐纳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没什么效果,便睁开双眼打算就这么挨过一晚。
睡是不敢睡的,太簇虽很快束手就擒,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反抗之法,她现在也就占了个不择手段的先机而已,等他缓过神来,不一定找不到逃脱之法,须得打起精神来盯紧他。
她没想到太簇比她更精神,他靠在石壁上,一双眼睛幽幽将她盯着,差点吓了她一跳。
樱招抬头看了看,压阵的剑还悬在他头顶持续散发着灵气以延长法阵的效用,他现在应当还未恢复,只是昏睡术失效了而已。
两个时辰,是昏睡术作用在他身上的时间,不算短。她临走时给他喂一把丹药,再佐以术法,应当能让他睡上一日。
此时此刻,太簇看起来倒是异常冷静,像是料定了她不会对他下杀手,因此看起来反而比她这个“歹徒”要更为气定。
靠在石壁上的模样没什么狼狈之感,只是脖子上被她划出的那道伤口仍在渗血,应当是她方才下手太重的缘故,所以血块无法凝结。他也不在意,任由血迹沾湿衣襟,眉头都未皱一下。
总之,是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性子。
樱招看着太簇,到底有些愧疚,于是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瓶疗伤药。在用疗伤术还是用疗伤药当中左右摇摆了片刻,樱招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浪费自己灵力了,给他用好得相对慢一些的疗伤药。
她走到他身前蹲下,拔开瓶盖一边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处一边说道:“你盯着我看再久也没有用,这张脸不是我的本来面貌。”
为潜伏行踪,她给自己施了障眼法,形貌看起来是最普通不过的小魔族。
药粉作用在伤处有些刺痛,太簇这时才将目光移开,瞟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剑,问道:“你是剑修?”
这的确是没有办法隐藏的身份,樱招沉默着没说话。
“你们修真界,战力与我持平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你还是一名剑修,”他顿了顿,语气有些阴恻,“你是真觉得我找你不到?”
樱招将药瓶盖上,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等我事成,你就算带着兵找上门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作为岚光仙姑最后一名关门弟子,樱招自小便是几位同门中最受宠的那一个。
入门头几年,她被大师兄教导时,正经本事没学到几成,嘴上功夫却学到了家。与人比试时不管能不能打得过,须得在气势上先压倒对方,再不济,放几句狠话当烟幕弹,扰乱对方心境也好,整个就一混世魔王。
现下她还没把刑天取到手,就已经开始畅想刑天认她为主之后,自己在修真界横着走的情形了。一个魔域左使而已,今日是她的手下败将,今后也必定会是。
“那我倒真想知道,明日你究竟打算做些什么。”背在身后结印结了一半的手渐渐松开,太簇没再看她,直接往墙上一靠,摆出一副认命的模样。
今日他若是逃脱了,便不好玩了。
“明日你便知道了。”樱招又从乾坤袋中掏出几颗丹药,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了进去。
指尖触到太簇嘴唇时,他像是受到了不小的冒犯,好不容易松快的眉头又拧成了一团。他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震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回过神来时丹药已经入喉。
残留在口中的味道有些熟悉,他一把抓住樱招的手腕,死死地盯住她:“薰华草?”
握住手腕的力道很大,樱招挣扎了一下,没睁开,也就不费这个力气了,反正药力发作之后他就会陷入沉睡。
“是,”她老实交代,“朝生夕死的薰华草最适合筑造美梦,你吃了三颗筑梦丹,会做三个梦,梦醒之后,你就可以回你的洞府了。”
“呵,”太簇短促地笑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丝乖戾,“如此,我还得感谢你?”
樱招愣了愣,没和他客气:“你说得也对。”
简直是鸡同鸭讲。
太簇一脸阴森的神情头一次毫无用武之地,他觉得有些无力,但这兴许是薰华草的药力来得太猛的缘故。握在她腕上的手渐渐失了力气,陷入沉睡之前,他突然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以后,别落在我手里。”
如同呓语的威胁,听上去一点也不可怕。
樱招一手将太簇拂开,看着他躺倒在地,只觉得终于消停。正欲起身走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又加固了几层昏睡咒,才退到安全距离。
天不亮,樱招便只身踏着晨雾回到了太簇的洞府。
昨日被支开的魔族战将们早已悉数回府,许是他们根本没料到太簇会败,只当他已轻松将贼人解决,因此并未想过要入内查看一二,尽心将洞天外满地的狼藉修复成原样,便照常驻守在洞天之外。
樱招将放入洞天内的替身傀儡收回,自己则幻化成了太簇的模样,踏上步辇,径直往演武场而去。
由于极少见到太阳,因此魔族喜好高广的建筑。巨石为基,大柱为梁,远远望去巍峨又壮观,还能最大限度地使光亮照入室中。用于战将选拔的演武场临着一汪浩浩洋洋的黑海,坐落在高高的悬崖之上,层层看台呈半圆形拥簇着宽阔的广场,的确有种气势磅礴之感。
魔族战将共分为金、雷、水、火四部,为斩苍亲掌。这位神秘的魔尊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故全城的魔族几乎都在往这边赶。
樱招到时,演武场外已是人流涌动,石阶上脚印杂沓,穿戴着护甲的魔族精兵们持刀仗剑伫立在殿外维持秩序。樱招靠着太簇这张脸,连过三道关卡,如入无人之境。
还未来得及感叹这张脸可真好用,她便远远看见一侍者朝她走近。
“左使大人。”侍者行了个礼,走在樱招前头为她引路。
樱招原以为自己会被接引到最高看台处,坐在主位旁边,挨着还未入场的斩苍,却没料到这侍者却一路将她引到了擂台边缘。
她心中有些忐忑,但也明白此时若是出声询问恐怕会露馅,于是她只好学着太簇平日的神态,伫立在石阶下摆出一副矜贵又神秘的表情来。
看台上观众早已入座,吵吵嚷嚷的交谈声在演武场上空环绕。天气依旧阴沉,空气有些缭乱,酷烈的魔气钻进樱招的鼻腔,她抬头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正被几万名魔族所包围。
强烈的压迫感冲刷着她的灵府,一阵冷风吹过来,高台旁的旗帜被刮得猎猎作响。樱招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有些腿软。
即使她如今已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对面着几万魔族,也仍旧有些胆寒。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要她做些什么,要不……还是逃吧?
看台另一面就是海,海水看起来黑布隆冬的,像是藏着什么魔物。她身上带着辟水的沙棠,跳进海里应当会比留在这里要好过。樱招还未研究清楚逃跑路线,看台上熙熙攘攘的魔族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隐隐有股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