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劲风刮脸,她掏出所剩无几的法器,一边伤心,一边苦恼着法阵转换之后该怎么活下来。
一炷香时辰过后,便会天崩地裂,熔岩喷涌。
这一日,她大概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可惜没机会回去给师父尽孝了,欠师兄师姐的银钱法宝,也只能这么一笔勾销了。还有那因为她而受罚的左使太簇,她本来想着自己出去之后还是给人好好赔个不是,然后再去给右使临则道个谢,顺道再去寻一下那给她作画的画师,带几幅画回中土……
这些都实现不了了。
这样想想,好像也不是太凄惨,顶多是有些遗憾。
还有死状难看了些,被熔岩吞噬,尸骨都没有。
一阵寒烟吹过,四周温度好似降下来一点。
樱招顿时站直了身子四处张望,猎猎劲风刮在脸上生疼,她伸手捂住面孔,从张开的指缝中捕捉到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
斩苍?
是斩苍!
来不及思考这个身影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她拔腿便追了过去。
那魔尊却蓦地停下脚步,她一时不察,鼻尖直撞上他的背脊。
好疼。
但这种疼是真实的,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真的出现在了她眼前!
说起来很没出息,但此时此刻她是真的要哭了。
樱招站在原地抬头看向一袭黑衣、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的斩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他回过身冷冷道:“别跟着我。”
樱照:“……”
她发誓绝不是因为他看起来态度太差而咽得她说不出话来,而是她嗓子实在太干了,一张口嘴皮还开裂。
她轻声“咝”了一下,用手背蹭了蹭嘴皮,才发现嘴唇出血了。
手背上的一点红色血渍,有些刺目,旁边还沾着不少细沙。
原本冷着一张脸的魔尊脸色更差,声音却不自觉缓和了些许:“你不是很能耐吗?非要一头扎进来,现如今找不出生门——”
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可这番话落到樱招耳中却成了冷嘲热讽。
她将身上最后一颗储水丹药含进嘴中,润了润喉,自觉嗓子勉强可以发声了,才苦着脸开口:“你当我想跟着你吗?要不是这鬼地方,我守了三天也只看到你一个活物,再加上我人生地不熟,我才不跟着你……”
只可惜她一张嘴就吃进去一口黄沙,絮叨到后面她也觉得没劲,就自觉住了口。
身体似乎已经撑到了极限,视线也渐渐模糊。斩苍那张好看的臭脸,她已经看不清了,耳朵听不见他半分回应,她备感后悔。
逞什么口舌之快,她就应当厚着脸皮赖上他,多说些好话。现下似乎把他得罪了个彻底,也不知道他究竟肯不肯救她。
“斩苍。”
她试着放软声音,朝着他走近一步,双脚却比声音更软。膝盖一个没支撑住,下意识就往前扑了过去。
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打算,双肩却被斩苍稳稳地扶住。扶住之后他似乎感到有些别扭,伸着手就这么架着她,没让她继续靠近。
樱招不敢堵他内心究竟有几分心软,她本来就不了解魔族,更别说去猜测斩苍这个魔尊的心思。
未避免他好事做到一半便嫌麻烦将她扔下,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暗自催动灵力,给自己和面前的魔尊下了一道结冤咒。看见咒语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绳倏地将二人的手腕缠至一处,她才放心地晕过去。
好渴。
身体已经缺水到了快要化成沙子的程度。
樱招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眼都要裂开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下巴好像被人给捏开喂进来什么东西,清清凉凉的,原本干渴发痛的喉咙被渐渐浸润。
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有一道温热覆于额头,接着一阵魔气被灌进来。清新木香顺着她的眉心游走至全身,备受折磨的身子像是沉浸在柔软的水中,被粼粼细波温柔舔舐。
困倦重新将她席卷,她闭着眼睛将脸埋进一团云雾般柔软的布料中,陷入了沉睡。
舒帘风动,樱招醒过来时,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樱招蜷了蜷手指,翻了个身,忽觉脸上蹭到一片温热,虽然触感有些硬,但还挺舒服的,她又接连蹭了几下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两幅素色床帐,也就是说,她现在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之上。
以及被好闻的、清新木香所包围。
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的樱招“噌”的一下抬起头,才看到斩苍正坐在她身旁,靠着床柱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醒了?”
天已经黑了,月亮藏在云后面,屋子里只有几个明珠柔柔地照着。樱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本能地觉得他语气不太友善。
心中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小声问道:“我……怎么会……你怎么和我在一张榻上?”
“那是因为……”脾气实在不算好的魔尊顿了顿,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她的手腕牵起,指着二人腕上那道金色的光绳说道,“你在昏迷之前给我下了结冤咒!”
这修士的术法他解不开!
准确地说,是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解开。
魔是擅长破坏的物种,面对修士创造的奇形怪状的咒术,最直接的应对之法是破坏与毁灭,没那么多耐心去研究解咒之法。
一个结冤咒而已,砍掉这个女修的手即可脱身。
然而斩苍实在是对她胆大包天的做法感到震惊,在她昏过去的那瞬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将她抱进洞府安置好,施完疗伤术,等待着她醒过来解咒的空当,才记起来最直接的脱身之法是将她的手砍断。
而不是像这样不得已与她被困在同一张床榻之上。
反正他也曾这般警告过她,是她自己把魔尊之话当作戏言,找死罢了。
袖袍突然被什么压住,斩苍低下头,看见那个脆弱不堪的女修士呼吸已经渐渐平稳,原本紧皱的眉头亦松快了不少,浮现出柔滑的神色来。
龟裂的嘴唇如今已恢复红润,上下两片如同山樱的花瓣,点缀在瓷白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艳丽。
她得寸进尺的功力与她身体的恢复力一般惊人,此时她正侧着脸,将脑袋枕在他的宽大的袖袍之上,也不怕那上面织金的绣纹硌脸,就这么将他拽着,害他动也不能动。
纷乱的夜风从支开的窗缝中吹进来,斩苍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女子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随着夜风一起漾出极香甜的味道。
他不禁皱起眉头,将头扭到一边,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了几下。
转过脸,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脖颈处比画,犹豫着究竟是斩断她的脑袋还是手腕。只是这女修无意识抬了抬下巴挣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将脸枕上来。
绵长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背上,斩苍猝然蜷起手指,如同被蝴蝶惊动的豹子,烦躁的情绪直逼眉梢。
算了,好歹也是他救回来的,还是留她一命好了。
缠绕在二人腕上的金色光绳收得不算紧,袖袍之间隔了一尺的距离。樱招被斩苍这么一提醒,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咒语解开。
闪着光的绳子倏然消失,床帐中光线更昏暗。
肩膀已然僵硬的魔尊慢悠悠将手抽回去,一边转动着手臂一边捶着肩膀,存在感极强的身躯手长腿长地堵在床沿,樱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从他身上跨过去,还是就此坐在原地不动。
思绪像浮在水面的一片红叶,晃晃悠悠到不了岸。
她将盖在自己身上的绣被拢了拢,有些愧疚地说:“是我一意孤行要进谷,拖累了你来救我,很抱歉。”
“不是我想救你,”斩苍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回道,“而是这谷里的秘密,我不能让你活着带出去。”
樱招:“……”
“换言之,我是为了亲眼确认你已经死了,才跟进来的。”
樱招:“……”
他倒也不必这么诚实。
“所以你还不如看到通缉令后就投案自首,至少能捡回一条命。”
樱招不是矫情之人,但此时听到他如此不留情面的威胁恐吓,倒真有些害怕。
她抱着被褥迅速退到床角,磕磕巴巴说道:“我我我可没发现这谷里有什么秘密啊!那奇奇怪怪的阵法我想破……也破不了……再……再说了,你费劲巴拉把我救回来,总不会是为了再亲手杀我一次吧?”
她歪斜着身子,将眼睛闭得死紧,耳畔却没传来斩苍的回应,回应她的窗外潇潇的风声。
莫不是被她猜中了?真的是要再杀她一次才解气吗?毕竟,她的确得罪了他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