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那点小事,无足挂齿。
她看着斩苍的侧脸大声问道:“斩苍!我能出房间吗?我的活动范围是哪些地方?”
被大声叫到名字的魔尊经过一晚上与她不太愉快的相处后,已经习惯了她的没礼貌,于是他被迫当了一回主人,对着不受欢迎的客人说道:“院子里你都能走动,但是不要出院门。”
他所指的院门是被篱笆围住的一扇小小木门,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或许院子外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樱招明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靠近那扇门三尺以内。”
那便没什么好介绍的了。
斩苍点点头,挪步走开,打算去摘下花草做颜料。
樱招拎着鞋直接从窗户里翻出来,跑到院子里观赏了一番。
果然很质朴,屋舍仅有三间,正堂、卧房和堆放杂物灶台的柴房。她看着卧房的方向,凑到他身旁问他:“只有一间卧房是吗?”
“是,所以你今后不能——”
“那今后便还是我睡榻,你睡床吧!”樱招很大方地做好了安排,“那榻太短了,塞不下你的腿。”
斩苍一时无言,平静了一会儿说道:“随你。”
“有可以泡澡的地方吗?”
睡了一夜,樱招已经迅速调整了过来。来魔域之后,她一直都宿在野外,未曾好好休整过。虽然施了术法清洁,但她总觉得不大舒服,想扎进水里泡一泡才好。
既然困在这里已成定局,那不如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
女子想要泡澡似乎的确是合理的诉求,算了,斩苍想,满足她也无妨。给她找点事情做,免得她老是过来烦他。
樱招没想到这地方还真有活泉,位于在屋舍背面,穿过一道狭长竹林就到了。
清凉的水汽扑到面颊上,她转过头感谢道:“谢谢你,斩苍,等我拿到刑天回中土了,你尽可以过来找我,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
她话说得讨巧,一时在暗示她还是要等那柄神剑,一时又暗示他一定要带她出去,并且还得放她回师门。自以为一肚子心眼,实际上一眼就能看穿。
斩苍不欲与她兜圈子,直说道:“不必,我不会去找你。”
话说得不留情面,樱招却真心实意地笑了——他应承了她最在乎的那件事,他会带她出去,让她回到中土。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在他说出拒绝的话之前,她凑近一步,仰着脑袋说道,“我叫樱招,是苍梧山岚光仙姑座下弟子。我说真的,你以后若是来中土,一定要来苍梧山找我。”
清脆又理所当然的声音,是个乐观又豁达,与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绿云一般的山泉将她的脸印衬得白皙而柔嫩,斩苍收回目光,再次觉得她真是麻烦。
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他。
他一点都不想了解她。
樱招。
这位来自苍梧山的樱招姑娘的确如她所保证的那样,对不能探究的事情保持着极低的好奇心。每日除了在院子里练剑修行,就是躺在树下发呆睡觉,用各种刀具雕刻一些小玩意儿。
斩苍与她正相反,明明是个擅长打打杀杀的魔尊,却喜欢窝在卧房里画画。他摘了好些五颜六色的花草,晒干之后磨成粉,灌在瓶子里当颜料,熟练得像是做过很多遍一样。
也不知道他在当上魔尊之前,究竟有什么过往。
樱招虽然心里好奇,但也知道这是她不能探究的秘密,正如院子里的那扇有些年头的小门,她不打算靠近半分一样,对于斩苍的过往与来历,她亦不会多问半句。
但她还是喜欢看他。
说来也奇怪,仙门当中那么多好看的弟子,她连看几天就觉得不过如此,但或许是这位魔尊长得实在是无懈可击,反正她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
第一次看到斩苍像模像样地铺开一张纸,在案上摆上一排丹青,提笔作画时,她表现得很是惊讶。趴在窗口看了观察了他好久,才问道:“你在画什么?”
“画山画水画鸟画鱼。”斩苍头也没抬,在纸上唰唰落笔。
“能画人吗?”
“不画。”
“噢。”
她原本还想问他能不能画一画她。
“你画过人吗?”她又问。
支开的窗棂框住粼粼日光,院子里一眼望去是深深浅浅的绿。碍眼的女修士将脑袋伸进来,发梢被风吹动,滑过肩头,带来一丝令他焦躁的香。
斩苍提笔的手顿了顿,表情却纹丝不动:“没有。”
说不出什么原因,他下意识说了谎。他画过一次人的,仅有的一次,就在不久之前。
樱招逃走的当夜,他着人提审, 却发现她早已通过替身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都城。说不上震怒,只是她的确形迹可疑,引他出手说不定有什么别的目的。再联想起黑齿谷外聚集的修士,他才明白过来,她是想入谷。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魔族中人对这片虚无之地的兴趣比这些修士们更大,手段更为层出不穷。但他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绕过那几头看似凶恶的赤炎兽,才真正是踏上死路。有去无回的魔族多了,那里便成了穷凶极恶之地,再无人敢轻易靠近。
那女修既然如此胆大包天,那便让她去送死好了,原本他也无须在意。可万一她要是活着出来了呢?他的秘密,只有在死人嘴里才保险。还是将她捉回来审个清楚吧,魔尊的威严不容挑战,抓她以儆效尤,以免今后那些中土修士们有样学样,隔三岔五在他面前闹一回,就当是顺道救她一命了。
留影石珍贵,边陲地区更是稀少,若想全魔域抓捕,自然需要通缉告示。
照着留影石来画,神韵、五官明明也就是差之毫厘的事,可那天夜里接连换了三个画师,画出来的画像斩苍都觉得不满意。无奈之下,他只好屏退左右,亲自动笔,将樱招的模样画出来。
悠游在画布中的时间令他有些沉迷,那夜,他画完之后,还独自在殿中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画工。
第一次画人物便贡献给了这么个女囚犯,说来实在难以启齿,因此他选择了隐瞒。但窗外的樱招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后,不知怎的,显得有些高兴。
她“噌”的一下从窗口翻进来,隔着数尺的距离默默地看着他提起画笔,沾上青绿色的矿物颜料,在纸上一笔刷过,然后耐心勾勒线条。
还挺像模像样的。
樱招惦记着他的威胁,按捺住好奇心,很懂进退地没过去打搅他,而是转过身自顾自地坐在榻旁边整理她的物品。
她在清点自己的乾坤袋。
符纸和丹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奇奇怪怪的法器现下也派不上用场,有用的吞云戒在这魔尊手上,指望他还回来肯定不可能。
倒是还有几个木雕傀儡,原本带身边伺候她起居的,现下离刑天出世还有一段时日,可以将其改造成对战傀儡,每日活动一下筋骨,免得困在这里无聊。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衣裙和口脂,还有一张她从客栈门口揭下来的通缉告示。
窸窸窣窣的声响令斩苍不由得偏过头看向她,却没想到她竟拿着那张画着她画像的通缉令,颇为烦恼地站在窗边比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位置贴上去。
这中土修士的脑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斩苍极为无语地看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啊,吓我一跳。”樱招双肩颤了颤,回过头来看他,双眸像盛满了日光,神态却如同她手里的那张通缉令一般,憨憨傻傻。她对上他的视线,随意道:“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贴着,时刻提醒我自己,以后行事不要太鲁莽,免得自己丧命事小,连累师门事大。”
总感觉,有些指桑骂槐。要取她性命之人,以及伤害她师门之人,不都是他?
斩苍皱了皱眉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又听见她道:“而且你不觉得,这画得还挺好看的吗?”
“画得好看还是你挺好看?”他搭了一句话。
这话问得……
樱招莫名其妙羞涩起来,一句“当然是我好看”卡在喉咙,扭扭捏捏说不出来。
斩苍这下明白了,她方才就是在变相夸她自己。
瞧见他看杂耍似的神情,她赶紧找补:“没有没有!我是真心觉得这位画师技艺高超!若是魔尊大人能替我引荐引荐,我会非常感激。”
“引荐?”斩苍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而樱招在这当口终于想起来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于是赶紧摆摆手,将话题转移:“不方便就算了!对了!我将告示贴你房间,你没意见吧?我离开的时候会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