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相当恐怖,叫人不寒而栗。
与孔天奇面对面坐着,那张不染血色的脸,活像个僵尸,吓得仲夏手腕颤抖,热水溅在手背,忍不住叫了声:“啊!”
孔天奇拉过一张黑色木凳,把茶水搁在凳子上,掏出纸巾,递给仲夏,关切道:“小心烫。”
“没事。”仲夏挤出僵硬的微笑,战战兢兢地说,“那个……一定要关灯吗?”
今日来的目的,是拉人头,仲夏搞艺术,完全尊重个人自由,但身处这般令人脊背发凉的环境,仍不免有些害怕。
孔天奇风轻云淡地说:“也行,我没意见,你不害怕就好。”
“啪嗒”一声,光明重现。
店铺面积小,日光灯瓦数高,前后左右各一盏,白花花一片,把周围的花圈映衬得雪白,像个灵堂。
仲夏浑身抖了抖,来回搓揉臂膀,给自己壮胆,怯生生地说:“还是关了吧。”
周遭透着阴森的气息,不过总比身处灵堂,来得要自在些。
孔天奇带着歉意说:“等下有客人来,我得看店。”
“不打紧。”仲夏手捧热茶,呷两口压惊,礼貌地说,“时雨没给我你的电话,贸然来访,是我考虑不周。”
孔天奇挥手,笑着说:“弟妹别见外,都是自己人,咱不兴这套礼数。”
他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得面目狰狞,五官乱飞,拧在一块儿,看得仲夏更加心慌。
孔天奇像个漂浮的幽灵,无声无息滑到柜台,从抽屉里捣鼓一阵子,坐回仲夏面前,把一只红包揣入仲夏怀里:“你们婚宴那天,我临时有事耽误,没能来,份子钱补上,就当大哥的一点心意,千万要收好。”
在满屋白事的店铺里,手里的红包尤为眨眼,画风清奇得简直无法形容。
仲夏解释说:“我和时雨三年前就离婚了,你别喊我弟妹,叫仲小姐,或者小夏,都可以。”
尖锐的嗓子发出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孔天奇笑道:“哪里的话,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弟妹,时雨那小子不懂事,别跟他计较,有空我替你教训他去。”
果然嚣张至极,敢这么说时雨,怕是没旁的人了。
算了,正事要紧,他爱怎么叫,怎么叫,以后别在公司这么称呼就好。
“孔哥。”仲夏说明来意,她觉得这么称呼,亲切一些,能拉近距离,“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我们在开展一个医疗诊断方向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项目,目前缺少一位数据科学家,是不是能来帮下忙。”
孔天奇抹了把没胡子的下巴,有些顾虑:“弟妹来请,是天大的面子,只是我这主业不能不管,我的目标是搞连锁丧葬业,把永安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部叫来,人手一个店面,树立价格标杆,童叟无欺,整治行业收费乱象。”
“怎么样,我的理想酷不酷?”清脆的哈哈两声,惊得仲夏倒吸一口凉气。
这方面仲夏不懂,插不上话,既然他亲口说,只要亲自来请,就会去,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这行我没经验,帮不上忙,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仲夏决口不提钱
的事,她感觉孔天奇被许默和曹晨吹得天花乱坠,要赚钱太容易。
再者,他是时雨的兄弟,兄弟谈钱,俗套!
孔天奇沉思片刻,说道:“这家店平时我三姑会来帮忙,手里都是老客户,彼此信得过,平时我就周末跑跑业务,今天特殊,猜想你可能会来,便留在店里等你。”
他到底想说什么?
这行当,还能有老客户?
人还能死好几回?
诈尸?
仲夏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赶紧喝口茶压惊。
孔天奇随即提出一个荒谬的提议:“你让时雨每周跟我跑一次业务,当我助理,分担下我的工作,我就答应来你们公司,项目完成,我搞我的丧葬连锁,你们爱干嘛干嘛,别再来烦我,O不OK?”
聊得好好的,突然冒出一句中式英语,仲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仲夏迟疑道:“你指的业务是……”
孔天奇爽快地说:“对,你没猜错,白事一条龙,不懂没关系,我会教他,如果遇到老铁,我还会顺便提供下增值服务。”
仲夏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什么增值服务?”
给逝者画妆容?
不对,这是殡仪馆的工作。
给逝者穿寿衣?
估摸错不了。
仲夏胡思乱想,电影里的灵异事件,在脑海里浮现,耳朵嗡嗡响。
“道士作法,和尚念经,二选一。”孔天奇想了想补充道,“敲锣打鼓吹唢呐,这方面也行,不过这活费体力,我不干,我有自己的外包团队,包满意,该往哪里送,就往哪里送,绝不带偏。”
和尚念经肯定不行,要剃光头,时雨发型那么酷,剃光可惜了。
问题是,道士作法,他也不会啊!
孔天奇猜中仲夏的顾虑,解释说:“和尚念经肯定是不行,挣这点钱头上要捅六个大窟窿,他乐意,我还不干呢。他穿道士服,在旁边摇铃就好,一条龙服务,他有经验。时雨蠢是蠢了些,多跑几次业务,熟能生巧,总能摸清门道。”
仲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他跟你跑过业务?”
孔天奇扬了扬头,在胸口捶两拳,说道:“那当然,谁叫他是我小弟,不信,你去问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做我们这行讲良心,骗你下修罗道。”
人外有人,倘若孔天奇没有信口开河,把他弄到公司,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凭他是时雨大哥,不敢对他大呼小叫,还能治治他一身坏毛病。
仲夏仰头,正声道:“行,这事我替时雨答应,他要是不肯,我捆也把他捆了去。”
孔天奇呵呵两声,偏头抱拳,拱手作揖:“还是弟妹通人情,就这么定了,每周一次,每次一百零一块,工钱日结,道士作法,费用另计。”
还有工钱?
多少能报销车马费和餐费,这买卖不亏。
正事谈完,仲夏起身要走,这地方太瘆人,她再也不想来第二回。
孔天奇在后面叫住她:“你就不想知道时雨爱不爱你?”
仲夏周身一颤,匆忙回头,关二爷威武雄伟的形象撞入视野,连同一旁相貌清奇的孔天奇,看起来也没先前那样吓人。
她眸里闪出一对小星星,惊喜道:“你知道?”
时雨时而对她百般温柔,时而对她爱理不理,仲夏这些年,始终没搞明白,她对时雨来说,究竟算什么。
免费保姆,还是他不善言辞。
可明明他很能说会道,演讲情绪渲染,能把人骗得五迷三道。
仲夏像只啄木鸟,撅起小嘴,使劲点头。
她太想知道了。
“你放心,他正常得很,没心理疾病。”孔天奇一句话打消仲夏的顾虑,再用一句话诠释时雨对感情的心理状态,“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只是他这个人想法太多,自己没意识到。”
孔哥,你太抬举我了。
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
刚不是还大言不惭,说要开连锁,整治行业里坑蒙拐骗乱象的嘛!
孔天奇把仲夏按在椅子上,手背冰凉,她隔着羽绒服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气注入体内,在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里乱窜。
他话不多,从四个方面简单总结。
时雨在小村子里长大,能娶到大城市女孩,还是书香门第,算是祖上三代烧高香,心里自卑,打心底里觉得配不上仲夏。
第二点讲得轻描淡写,说是有个姑娘老缠着他,时雨不喜欢对方,因为某些原因,不想撕破脸,躲又躲不过,拿仲夏当挡箭牌。
反正总要讨老婆,娶谁不是娶,拿来凑数用。
见仲夏情绪激动,肩膀猛抽,胸口此起彼伏,孔天奇再三强调,这只是时雨的初始状态。
出发点心里龌龊,完全不尊重对方,但大可不必在意。
旧社会、古代,近点的上一辈,都是这么过来,通过组织介绍,拜完堂,能记住对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许,就已经不错,要求不能太高。
好不容易安抚仲夏情绪,孔天奇头头是道往下分析,正因如此,他心中有愧,更加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动机不纯,这也是他婚后迟迟不肯碰仲夏的主要原因。
仲夏脸唰地一下,绯红一片,垂下头,羞赧道:“这种事情,他都和你说?”
“那可不?你找我可就找对人了,谁叫我是他兄弟,能娶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漂亮得跟朵花似的,是他祖上积德。”孔天奇自豪地哼哼两声,“生老病死婚嫁娶,人生大事,可不能马虎,能救一下救一下,他要不是我兄弟,我还懒得在这跟你掰扯。”
还真是好兄弟,穿一条裤子,就差钻一个被窝了。
孔天奇提到的最后一点,更叫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