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她脸色,像完全不知情。李虹面上一红,自悔失言,回道:“正是,朝中月初急令,命少爷即刻除孝,启程赴京。是要补兵部的缺。”
在人前,范渺渺免不得多问一些,譬如京中宅子可收拾好了?是否需要多添些人手?最后说道:“柳家与李家是邻里乡亲,向来关系亲近,若有什么难事,只管找我就是。”又道,“来日,我一定到府上去拜见大人。”
正寒暄呢,李家那边有人叫道:“是少爷的船,少爷到了,少爷到了!”
李虹与她告辞,连忙过去迎接,出于礼仪,范渺渺只好搭着牵云的手也下了车,过去相见。
李帘静搭的是他家的货船,船大吃水,费了些时候才靠岸,李虹早就带着下人们候在一旁,见到他现身,忙上前齐齐问礼。
一年不见,虽然他换下了一身孝服,仍穿得十分素净,且他此次上京,轻车简从,只带了个书童随侍。
那书童神气地站在船头,指挥下人们去搬书箱,又嘱咐说,里面都是少爷亲手抄的书,千万不可损伤。而李帘静手搭着栏杆,出神的远眺京郊,红日衔青山,隐约看到两三点落雁的影子,兴许是掉了队的大雁。
李虹快步过来,说道:“少爷,柳小姐也来了。”还没说完,李帘静仿佛已经有所感应,头一低,看见了她。
她的出现,完全属于意外,李帘静诧异之余,也站着发怔了。是突然见她一哆嗦——这时节即便已经深春,江上还是带些寒意的,但她穿得单薄,冻红双耳犹不自知。
李帘静很快走下船,走到她面前,范渺渺施礼道:“大人,别来无恙。”
李帘静问道:“来了多久?”
“两个时辰。”
李帘静喃喃道:“两个时辰?”
怕他误解,李虹忙道:“柳小姐是约了人,正巧遇上少爷返京。”
幸而李帘静不怎么觉得尴尬,又问:“你约的人还没来吗?”
范渺渺转过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寻思着,到底柳二躲在何处暗中观察着她呢?
“也许是耽搁了。”她回头,说道。
“等不到的人,就不要再等了,白费时间。”李帘静说道。
说话的当口,李家下人已将李帘静的行当、书箱都搬到车上,李虹说道:“小姐,我们就先回去了。”
范渺渺说道:“那我也回去吧。”说着,让牵云去叫车夫驾马车过来。
李虹便咦了一声,问道:“小姐不是在等人吗?”
“我等的人今日大约不会来了。”范渺渺一顿,向李帘静笑,“大人说得对,再等下去,不过白等而已。”
——上了他的当了。
根本他约她至此,就是知道今日李帘静到京,专登看她反应。他多久生的疑?会是不系园那次,看见她与晏庄在阳台上同倚栏杆吗?但他既已生疑,肯定对她近一两年来的行为举止都打探过,纵是她临场假扮柳衔霜,未必逃得过他的双眼。
……
……
说来也很巧,柳家与李家在京中也是毗邻而居,因此进了城,还要同行一段。
她们的马车就跟在后面。范渺渺这段时间因为想到要见柳二,心中不自觉绷着一根弦,直到此刻才稍懈怠了些。她在车内闭目养神,微微酣睡,谁知马车行到一半,忽然停下。牵云见她睡着,不敢惊扰,正待出去发作,李虹又过来了,隔着帘子笑道:“前面就是餐馆,念着小姐今日久等,难免腹中空虚,少爷说,请小姐稍后一起用饭。”
范渺渺便睁开了眼,思索片刻,没有不去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
几人到雅间上座,店小二先是殷勤地端茶倒水,然后奉上菜单,笑问:“两位客官可有忌口?”
李帘静伸手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做主。
“我没有忌口,都可以的,请大人点。”范渺渺说着,又把菜单推了回去。
李帘静也不过多坚持,拿过菜单,随口说了几样菜,店小二一面笑道:“客官好眼力,这些都是咱们店中的拿手菜。”卖力又推荐了几道,见两人不置可否,连忙含笑记下,随后退出去关上门。
范渺渺忍不住笑道:“七八道,全是店里招牌,这店小二的嘴,倒也伶俐得很。”
李帘静说道:“吃不完也没什么,就当尝鲜。”
等上菜的间隙,李帘静告了声歉,将随身的书拿了出来,捧卷细读。范渺渺不觉介意,反倒轻松口气,免得留神与他应答。不知为何,面对李帘静时,她总心虚。柳衔霜的前尘往事,照说她该避之不及的,以免被揭穿了身份,但是,机缘巧合又使她不得不面对。
好在李帘静一向默不作声,其实不知他察觉了没?他眼前这人早已不是柳衔霜。范渺渺不无怅惘,心想,或许还没有吧,又或许,只是以为她性情大变。
两个当事人是毫无自觉,牵云随侍一旁,觉得气氛沉闷,如此,更加显得时间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上菜,他们也完全恪守“食不言”的秩序守则,一个吃着菜,细嚼慢咽,一个饮着茶,不紧不慢。
是楼下打马经过的柳令襄,叫破眼前氛围。今日柳令襄原定是赴女商社的会议,本来范渺渺也该同去,因为有事,便告了假。
上午柳令襄与诸位小姐在会上议定详细章程之后,一致决定请人书写立碑,公诸于世。如此一来,不免咬文嚼字,耽搁到了午时,便在酒楼用了饭。大家见时辰还早,索性都说聚一聚,便又成群结队地到观闻湖畔观春景、吃春茶。回程时她路过这里,看见自家马车在角落停驻,便笑:“她在。就不知是不是和先生一起的?秋水,走,咱们上去瞧瞧热闹!”
走到二楼,正要询问店小二她是哪间雅室,却见李虹也在,不禁一脸讶然。
“柳老板。”还是李虹先发现她,向她问候。
“李主管也在呢。”柳令襄将头一点,熟稔地寒暄。她先没将范渺渺与李家联想到一块,只以为李家正办招待,因想到逢年过节李家这主管都亲自送礼到府上,姿态十足,不由和颜悦色,笑说,“平日你我都是生意场上相见,今日竟难得。对了,后日我府上办宴会,都是些老朋友捧场,李主管记得也……”
话音未落,牵云从里面打开了门。正对门而坐的是李帘静,他正低头吃饭,对门外动静充耳不闻。但他对面那背影着实令人觉得熟悉,柳令襄正疑惑着,见范渺渺转过脸来,当下不免啊了一声,目光呆滞。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她看看范渺渺,又看看李帘静,又不由自主看回范渺渺,空张的嘴,极力咽下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邀请。
但显然,有人不察这尴尬。李虹回头笑道:“少爷,后日你还没到兵部上任,正好有时间。”
李帘静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碗筷,才说:“人家请的是你,并非是我,李主管,日后切莫自作多情。”
李虹脸上讪讪的,忙称是。
“令襄讲得不错,都是些老朋友,并不拘束,大人倘若得闲,一起来叙叙旧,也是好的。”范渺渺知道一定是有误会了,出面解围。
柳令襄回过神,也忙笑说:“大人大忙人一个,肯赏脸来,对我们而言那是蓬荜生辉,请一定来。”说完,忍不住向范渺渺送去眼波,那意思显然是,届时新欢旧爱齐聚一堂,看你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友友们,剧情马上进入尾声了,因为想更好的收尾,之后可能随榜更新了~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第一百零九章 他的倒影和她的重叠了。
范渺渺就当看不懂她的暗语, 继续细嚼慢咽吃饭。早有小二机灵,摆上一副碗筷,柳令襄到她身旁坐下, 自然而然跟着用饭。
太安静的氛围,柳令襄是受不了的。忍了又忍,主动搭话:“听说今日刚从新亭到一批货, 大人上京, 想必搭的是同一艘船吧?”看见李帘静点头, 她便笑了, “大人真是俭约,商船那样差的环境。”
李帘静说道:“正好顺路而已。”
柳令襄问道:“商船在路上走了几日?”
“初十走的。”
柳令襄掰指头算了算,哎呀一声:“只走了十四日。”又道, “往日运货, 从新亭直达京都,不在路上停留,至少也得十七八日吧。”
她太自来熟了,李帘静很不习惯, 顿了顿:“家里生意,向来我没管过, 并不清楚。你可以问李主管。”
李虹就笑, 说道:“这次是赶上天气好, 路上没耽搁, 又有朝廷急令, 官吏不敢阻扰, 一路上畅通无阻的, 倒是省去不少时间。”
柳令襄将头一点, 很赞同的样子:“时间节约下来, 成本也就省了。李主管,我正想找日约你谈谈,不知下闽南的生意,你们做不做?”
李虹先看一眼李帘静,为难说道:“柳老板,今日不谈生意。”
柳令襄心领神会,笑道:“瞧我,这餐是为大人到京洗尘的,竟来扫兴。我自罚茶水一杯。”说着大口饮完杯茶,又示意秋水先去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