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沧海浮珠_一灯人【完结】(18)

  偏门前已有一辆马车等候,柳令襄正站在马前,伸手抚摸马鬓,听见动静回头,范渺渺向她点头:“久等了。”

  也没有很久,何况她是长辈。虽然这样想着,但柳令襄并未谦让,收回手,草草点了头,率先上了马车。

  “咦,柳小姐早,外出呢?”

  范渺渺听出是谁的声音,府里有两位柳小姐,从前柳樟在世时,旁人一向是“令襄小姐”“衔霜小姐”这样的称呼,自从柳令襄继任家主之后,外人口中的“柳小姐”就只有她一个了。

  她尚且还没答话,柳令襄已经打起帘来,探头往外看来,轻咦一声:“先生,你也要外出吗?”

  晏庄给她们见礼,说正要出去:“听说今日又有一批瓷器出窑,赶紧过去拣选,去的晚了,就怕落人下风,没剩几件好的了。”

  “原来先生是行家。”柳令襄笑了,邀请说道,“我们也是要过去的,那就请一起吧,反正顺路。”

  范渺渺没有吭声,她是打算在车上小憩的,若有晏庄同乘,那一定不能够了。然而柳令襄今日尤其热忱,再三邀请,她不好当面唱反调,惟有寄望晏庄婉拒。谁知晏庄喜出望外,连声说叨扰:“那我就厚颜同行了。多谢柳老板、柳小姐。”

  将牵云、秋水打发到前面,三人坐进马车里。车内宽敞,柳令襄自觉是一家之主,晏庄是客,就算没话,也要找话和晏庄闲聊,转头想到他是瓷器行家,竟然知道抢先挑选窑口货,就问他何以喜欢瓷器?有什么偏好?柳令襄笑道:“若见到了,我好留意,亲自给先生送去,哪里敢劳烦先生跑一趟。”

  晏庄有来有往,客气回话,一时也不冷场。

  范渺渺一上车就犯困了,听他们谈话,更觉得无聊:柳令襄牢记自己的身份,笑容可掬,而晏庄也一改和她说话的犀利作风,彬彬有礼。这两人表面都是十分的客套,说话的内容自然枯燥,没有什么意思。

  她整个人都是惘然地,和困意作斗争。在另外两人看来,简直是沉默寡言,一点也不像她。柳令襄以为是冷落了她,搭讪问:“你和先生怎么认识的?”

  范渺渺想了想,说道:“在茶楼听说书认识的。”没说在府内迎面撞见,免得柳令襄想起糗事,难为情。

  说完这一句,她再没下话了。柳令襄琢磨很久,才后知后觉她是不喜与晏庄同乘,又琢磨着,两人分明认识,但在晏庄自报家门时,她们却一样惊讶。多半,晏庄对她也隐瞒了身份。若是为此不喜,倒像是以前柳衔霜的娇气做派,但现在应该不至于了才对。

  柳令襄独自琢磨得起劲,一时半会竟忘了搭话。

  晏庄乐得轻松,抬眼看了范渺渺一下,索性闭目养神。等柳令襄再回过神来,车上两人都已经闭起双眼,端坐车内,她也就噤声了。

  马车上的时间很快,一会儿就出了城,范渺渺被颠簸震醒,睁开眼来,柳令襄刚放下帘子,回头对她说道:“就快到了。”

  对面晏庄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神色自若。范渺渺心知,他是看出自己困得发懵——总不好让姑娘家当众瞌睡失礼,他才先闭目休息的。

  原本对他颇有异议的范渺渺,也不禁有一点感激。

  马车先到江口窑址,六掌柜得了信,派了听差在前面迎接。柳令襄吩咐几句,让听差带晏庄去挑拣新的窑口货,对晏庄道:“先生挑拣完,若是着急回程,只管乘车前走一步就是。不必等我们。”当然他未必肯等她们,更何况,那位姑奶奶也不乐意。

  晏庄道声多谢,由听差领着走了。柳令襄和范渺渺先进议事堂内,六掌柜与人正在清点、登册,见到她们,稍稍弯了身,又继续做事。

  六掌柜是出了名的傲与犟。柳令襄见识过,一笑了之,和范渺渺并头看起侧室中摆放的瓷器。这是今日刚出窑的,和听差带晏庄去挑拣的那些不同,能够摆放在架上,都是这批出货的瓷器中带有窑变的。待窑工比照标准,挨个拣选后,再列出贡瓷,刊载在册。

  范渺渺这时清醒很多,走在前面,一一拿起、放下,聚精会神地鉴赏瓷器。柳令襄眼光还没到位,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但面前人人都忙来忙去,要她游手好闲,那也说不过去,只好跟在范渺渺后面,有模有样地学她拿起、放下,一头雾水地观摩。

  六掌柜一面做事,一面冷眼相看,非常不满。

  范渺渺看了一会儿,问柳令襄:“你看出什么?”

  晃眼看去,架上瓷器的釉面或多或少都带有窑变,哪怕颜色、形状、色泽不一,假使能够流入民间,也算得上是一件珍藏。但贡瓷要敬献进宫,另有一番标准。首先,对釉色的纯度要求极高,偏紫了或者偏红了,呈色就显得重;其次,需得大块铺陈,一星半点的“窑变红”算是缺陷;最后,要看色泽是否轻透,叩之,是否清脆有声。

  柳令襄早已熟记在心:“依照标准看来,最大的问题在于窑变有缺憾。”她想了想,就着手中的一件瓷器,讲道,“你看,这件盘通体青蓝,只在盘边有一抹紫红,虽有异变,却见缺陷,虽成异色,但颜色不纯,肯定称不上贡瓷之列。”

  范渺渺伸手轻叩倾听,说:“除此以外,叩之清亮,倒是上品。”

  “那有什么用?”柳令襄满目看遍,惆怅地说,“这些患有窑病的瓷器,明日过后就要当场销毁,嗳,白费一窑的心血。”

  窑病,即指瓷器出窑就带有缺陷,要么是釉裂,要么是料刺,各种瑕疵非一言可以说尽。但柳家的烧窑技术十分成熟,已经很少出现以上问题,惟有窑变难以掌控,多出自带窑病之器。相对而言,“海棠红”则被窑工们称之为窑宝,独作上贡之物。

  范渺渺回过神,说留下也好:“这一抹紫红,颇有俏趣,你看,像不像姑娘面上的一点笑靥?”

  柳令襄正想告诉她,皇室弃器不可留存,以免日后大祸临头。谁知范渺渺示意她移步,两人走到议事堂外的空旷场地,四周清净无人,范渺渺才道:“屋中这些瓷器摔碎了可惜,我有个主意,我们挑拣十来件品相、意趣皆为上品的,送去给当世的鉴藏大家、诗人墨客,如何?”

  “原是贡瓷之品,就算我们敢送,他们敢收吗?”柳令襄犹豫不定。

  范渺渺笑了笑:“人人都知‘海棠红’贵为贡瓷,由宫中制定标准,严格拣选,而这些淘汰下来,桃红啊烟紫的,既然宫中一概不认,民间自然不会作贡瓷之想。”

  这般胆大的话,难怪要背人时说。柳令襄冷汗津津,但仔细思索,并非毫无道理。范渺渺又说:“送给那些富贵闲人,自是要请他们品鉴,一来,鉴定这不是贡瓷,以安人心,二来,瓷中变化千重,他们点评、吟唱,何愁柳家瓷器声名不远扬?”

  柳令襄觉得奇怪:“‘海棠红’的名气难道还不够?”

  “那是皇室独乐。”范渺渺轻言细语,说道。

  第十四章 我们同享一个秘密。

  范渺渺故弄玄虚,说的话叫柳令襄云里雾里,什么独乐众乐,声名远扬,都与柳家眼下的难题无关。好在柳令襄虽然奇怪,却没追问,只顾长吁短叹:“现在最要紧是贡瓷该如何大量产出。”

  即使追求众乐,也非三五个月可以实现。但是,六个月之后,她们不能如期交出百件“海棠红”的话,柳家顷刻危也。这把鬼头刀,好像时刻悬在柳令襄颈后,使她胆战心惊,左思索,右思索,“再去看看工艺流程。”

  与此相比,范渺渺显得气定神闲,说声好,又道:“叫人看看庄先生走了没,如果没走,请他来这边拣选吧。”她见识过他鉴瓷的眼光,心知不凡,有他把关,议事堂中好些带有窑病的瓷器摇身一变,说不定就成日后炙手可热的珍藏之品。

  反正是弃器,到底该怎样处置柳令襄不太在意,索性任她说的办。她们两个则走到议事堂后,面前有独门独院,通向柳家秘密之地。门前有两人守卫,平常只有掌柜、管事的与窑工可以出入,柳令襄是家主,自然也畅通无阻。

  进到院中,入目的赫然是一联排的占地十分宽敞的房屋,每一间就是一道工序的制造厂,粉碎、淘洗、制胚、施釉,直至最后统一送入窑中烧成。

  窑工们正在忙活,有管事的看见柳令襄,连忙上来招待,口称家主。

  柳令襄挥了挥手,说:“不要兴师动众,叫他们继续忙,你带我们转一转就行。”一转头,范渺渺径自走到淘洗瓷粉那间,柳令襄跟上去,就见她用手绢淘了些瓷粉,在指尖碾碎了,慢慢细看。柳令襄学着她的样子,在指尖也蘸些,轻轻研磨。

  管事的在旁说:“这些瓷粉已经是粉碎、淘洗过后的了,这一步骤是为去掉杂质,使粉质更纯粹,送到隔间,就可以直接开始制胚。”

  范渺渺上次来,见到了“海棠红”,但没能进到这机密之地,这一次,幸亏柳令襄没有藏拙的心思,让她得幸见到柳家的烧造工艺。仔细说来,其实与百年前的工艺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范渺渺毕竟曾经亲自督造过,有王陵窑的经验在前,她指尖的触感更为敏锐,明显感觉是有些不同。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