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渺渺忍不住苦涩一笑,早知如此,何至于当时在晏庄和李帘静面前同时出丑?
“嘿,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想来骑马,还是只想来见人?”背人时,柳令襄表情松懈下来,没有先前那样僵硬。她看看范渺渺,满脸无辜一笑,“但你干嘛突然恼我?”说着,轻轻打她一下。
“哪有恼你的意思?”范渺渺自是否认,催促她道,“既然来了,你还不快去挑一匹好马,别等到人家挑剩下的。”
柳令襄站着没动,问:“你不去吗?”
范渺渺自然是心痒的,不过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反正我也不会骑马,一会儿索性就等在这里观赏你们骑马的英姿。”
她不去,柳令襄也没多少兴致,说道:“你独自在这里多闷,说好了我是来陪你的。”
范渺渺一笑,懒得揭穿她的小心思,两人随便谈着话,陶子莹她们那边已是挑选好了马匹,陶子莹牵马走过来,很是奇怪:“柳姊姊,你们怎么还不去挑选?”
范渺渺违心道:“我不太会。”
陶子莹抿嘴一笑:“那有什么关系,罗小姐也不太会,还不是一样上马?骑马这件事不难,找个人替你牵着缰绳,慢慢走一圈也好。”
范渺渺仍然谢绝,陶子莹于是不再劝,利索翻身上马,勒绳止蹄。范渺渺看她踩鞍的架势,竟是熟手。而旁边尚有胆小的小姐,有人扶着,至今也未敢上马,见到这英姿飒爽的场面,不免十分崇拜,说道:“陶小姐当真是文武双全。”
柳令襄闻言刚要撇嘴,心想不过尔尔,就有另一位小姐转过头,看着她说:“咦,听说令襄小姐不也擅长骑马的吗?不如你今日和陶小姐较量一下,看看谁更厉害些。”
“就是,也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如果不是对她和陶子莹之间的恩怨都心知肚明,在旁人看来,这无非就是小姐们闲来无聊的比试而已。但这种时候,这种提议,难免不叫人多想一想。范渺渺看向柳令襄,希望她别这样轻易受了人激将。
“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哪有你们说的厉害。”偏陶子莹又谦虚道。
柳令襄当场说好,叫人牵来一匹马,她和陶子莹说定,赛马一圈,若谁先返回起点,谁就是赢家。见劝不动她,范渺渺也不便灭自家威风,只好嘱咐说:“万事注意。”
柳令襄敷衍地点点头,和陶子莹各自驾着马来到起点,只听罗小姐一声令下,两人如同闪电,同时驭马冲出,没过一会儿,人和马的影儿都没了。留在原地的小姐们倒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谁会先回来,有人问范渺渺:“柳小姐,你认为呢?”
以范渺渺的眼力,两人马术难分伯仲,谁赢谁输也未可知,她正要答话,罗小姐就提出道:“空口白牙有什么好玩?不如我们押注。”
她们兴致勃勃谈论着赌注,但小姐们身上别无金银钱财,不外乎一些手镯、玉坠的小物件,也就用来作了赌资。
范渺渺凑趣,押上一对耳坠子,赌柳令襄会赢。
这边刚落完注,那边马蹄声渐起,远处柳令襄和陶子莹骑着马狂奔而来。大家凝神一看,竟然是并驾齐驱,不分高低的情形,不料,快到终点时,陶子莹身下的马儿猝不及防,撒蹄冲来。因距离起点不远,小姐们吓得花容尽失,尖叫着纷纷避开。
范渺渺本以为陶小姐是为了获胜,故意为之,但看到马儿都过临界线了,也依旧没有任何缓慢下来的趋势,而马上的她脸色一阵发白,顿时觉得不妙。果然,哪怕陶子莹怎样努力地驱策,她身下的马儿仍在发狂地东奔西走,甚至连累柳令襄的马儿也受了惊,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
面前乱成一团,马夫和侍卫拿上套马的绳索围了上去,小姐们则尖叫着四处躲避,范渺渺一边见势避让,一边小心地潜到陶小姐的背面,别的不敢说,对于马术她倒有七八分的把握,心想或许有她能够帮得上忙的时候,而柳令襄那里,一时倒没有太多危险,相信她自己就能够应对。
说时迟那时快,她觑见一个机会,正要奔出去救人,有人突然伸手将她肩膀按住了,带着不可置疑的气度,强制留她在原地,她脑袋一懵,微微侧过头,只见晏庄从旁纵影掠过,一面飞身上马,夺过缰绳,轻易制服惊马,一面也将陶小姐护住了。而另一边,同时也有人影闪过,救下了柳令襄。
第三十五章 他不无惋惜。
事后, 十一皇子十分不快,说道:“平常赛马而已,何须非要争个高低?”
陶子莹拜倒, 含泪说全怪自己一时争胜,当即又向晏庄盈盈一礼:“今日幸而有庄先生解救,否则一定惹出大祸。”
晏庄侧身避开这礼, 拱手说小事一桩, 陶小姐不必介怀。十一皇子在旁笑说:“倒不知道, 先生竟也习过武, 看今日身手,未知师承何处?”
晏庄谦虚说:“平日用以健身健体罢了,哪敢谈什么师承。”
柳令襄侧过头, 和范渺渺附耳小声道:“我看你那时简直吓呆住了, 怎么不晓得往远了躲?”
那时救人心切,没顾得上是否会暴露自己擅长马术的事实,现在回想起来,范渺渺也是心有余悸, 一身冷汗津津,她勉强笑道:“谁知道会发生这样惊险的事?你没受伤吧?”
“哪有那么轻易就受伤的。”柳令襄撇嘴, 冷哼一声, 低声说小瞧了我了。
范渺渺静默, 不好评判。当时情景, 连她都看得出柳令襄招架有余力, 难道旁人会看不出来?都说旁观者清, 当局者迷, 十一皇子是关心则乱而已。显然柳令襄也知道, 说完, 偏过头去,耳根子却完全红透了。
范渺渺好笑,无意抬起眼,又和晏庄相视一眼。她的心一下子怦怦作跳,想得起刚才他掌心按压在肩膀上的感觉,似乎还留恋那余温。依当时的情急,其他人未必知道她救人的用意,但晏庄竟知道。她不敢再深想了,匆匆瞥过视线,假意扭头和柳令襄说话。
说来说去,她一直心不在焉。柳令襄拉着她,借口出去,两人在别院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柳令襄忽然说:“你和庄先生今日都有点奇怪。”
范渺渺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惊讶不小:“你何以见得?”
柳令襄说:“平常你们见到面,至少寒暄三四回,有来有往,今日你不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你说话,还说不奇怪吗?”
范渺渺说:“今日是因为在场人太多,不方便多说。”
“嫌我们碍到你了。”柳令襄促狭一笑。
“胡说。”
“你们今日真有点奇怪。”柳令襄再次说。
“哪有。”
范渺渺刚回答了,却见柳令襄的目光径直越过了她,看向她的身后。她浑身一僵,慢半拍地转过身,不出所料见到晏庄现身。晏庄神情如常,闻言佯作苦恼,问道:“柳小姐,我得罪你了吗?”
“你别听她胡说,哪有。”范渺渺忙说,随后酸楚一笑。柳令襄已经悄悄走开,想必是刚才察觉到异样,要当和事佬,所以故意将他们约在这里见面。
晏庄笑了:“我也细想过,或许不小心得罪了你,否则怎会叫你一整天都摆脸色不理人?没有就好,不然,真要往前尘旧事里追溯一回。”
前尘,旧事。他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一说?范渺渺的心剧烈地跳起来,望向他,他眼中也映照着小小的自己。他又说:“如果有前尘,我们一定认识。”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范渺渺情不自禁地问。
“偶尔会与你有熟悉的感觉,自然而然也就这样认为了,何必一定要想个因由?”晏庄打量起她,“你好像很不情愿以前就认识我一样。”
范渺渺心情极度复杂,摇了摇头,说哪有的事。
晏庄看着她:“你今日只会说‘哪有’‘哪有’,是不是?”讲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干脆转过头和她一并欣赏别院晚秋的景象,在一片萧萧瑟瑟之中,他不无惋惜,“其实我想过,不该是这样的身份认识你。”
很难不想去探究他话里深意。范渺渺浑身震动,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转世以来,她第一次明显失态,眼眶微湿,甚至完全记不起还要回他的话,晏庄此刻也没太在意,随意笑了笑,叹息说,“而现在太多恩仇牵绊,身不由己,远不如从前活得轻松坦然。”
范渺渺沉默,慢慢缓过劲来,嘴角只余苦涩再苦涩的微笑。
剩下的后半天的时光,在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时间很快过去,回到席上十一皇子又讲过什么话,陶小姐又提议过什么事情,竟全忘得干净。回去的路上,初雪霏霏,落在大道上,她和柳令襄在马车内相视对坐,柳令襄打起车帘子,伸长手臂去接应雪花,嬉笑玩耍,而她望着漫天的飞雪,一味怔忡不语。
他身负着血海深仇,她明知道,而她又怎敢忘记,自己正是那罪魁祸首。
……
……
刚回到柳府,天空就转晴了,只有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水洼,示意初雪到来过。心情也好像天气一样,转变很快,范渺渺已能够和柳令襄自若谈笑,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绕上弯弯曲曲的游廊,迎面走来大掌柜和二掌柜,拱手向她们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