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襄喃喃说道:“我知道两者很难兼得。”
范渺渺看她一眼,笑道:“但你既在心中有了抉择,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柳令襄闻言,难得露出赧然的笑容,转念想到什么,碍于她面,难免有些欲言又止。范渺渺了然,自己先提了:“我今日上街,听到李家六郎高中进士的消息,这是喜事,但我想你忙起来难得在意这些,因此便去东市为他选了一块歙砚,权当庆贺。你几时有空,就差人帮我送到他府上吧。”
“揭榜那日,爹爹也还在京中,故而送了贺礼前去。”柳令襄松口气道。
怕她生气发恼,竟想着瞒住不说。范渺渺有些发笑,说道:“我又不是没有轻重的人,这些场面上的工夫是应该做的。”
柳令襄告饶,笑道:“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范渺渺问道:“大爷为何又匆匆离京?”
柳令襄如实相告:“或许是因为李帘静现被封选馆一职,为他仕途着想,李老板决意退出新亭商会,宁肯日后只做瓷商,天南地北的跑单,也不再做烧窑匠了。爹爹此次回去,正是去参加商会,顺便也想着与李家谈一谈生意,最好能将原先他们那片的窑口都收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本来想要重游旧地,结果逛着逛着事业心又出来了。
第六十六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柳令襄简单交代完她近期发生的事, 询问范渺渺:“你们此去如何,可否真的寻到了王陵踪迹?”
因徐公公事前叮嘱,不可泄露王陵出世的消息, 范渺渺闻言,只将头轻轻一点。柳令襄见她含糊其辞,心知应当有她说不得的苦衷, 自己不宜多问, 便道:“好在这件事也过去了, 贡瓷的事呢, 皇室也并未问罪,你我久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下。”
“不过,此行倒不是一无所获。”范渺渺慢慢将找见王陵窑址的经历说给她听。
柳令襄听她讲完, 惊讶地张了张嘴, 问道:“那你们见到‘沧海浮珠’了吗?”
范渺渺说见到了:“然而多是碎片,大掌柜藏了几片带回,你倘若好奇,可以去他那里一饱眼福。”
柳令襄笑道:“能够见到传闻中的‘沧海浮珠’, 哪怕是碎片也值得。”
正说着话呢,外面通传大掌柜求见, 柳令襄与范渺渺相视一笑, 当先站起身来:“说曹操曹操到, 正好过去开开眼界。你舟车劳累, 好生休息, 明日咱们出趟门, 有个人我想介绍你认识。”
翌日, 柳令襄与范渺渺乘坐马车到西郊古刹,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假,还未至古刹,一路过去,道旁就有许多桃枝争先绽放,小贩们叫卖香烛,游客们踏春嬉戏,场面分外热闹。
柳令襄买了一束香,递给范渺渺:“这里香火很盛,据说很灵验。”
劳她一直记着自己信佛,范渺渺笑说:“这座古刹早在前朝时就有了,寺内因有一座古塔,攀山而建,临岩筑墙,巍峨险峻,所以时人又称它为‘攀山寺’。”说着,范渺渺带她走到古刹西墙,指道:“今日云雾有些大,否则往日你站在这里,越过园墙就能觑见古塔的风采。”
柳令襄奇道:“你怎如数家珍一般清楚?”
前世的机缘自是不必多说,范渺渺抿嘴一笑:“我无非也是听人家讲来的。”
柳令襄说道:“要不是我晓得你的底细,看你如此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曾经来过京城呢,要不然怎么连在哪里能够看见古塔也知道呢?”
“别的不说,只这个我确实是现学现卖。”从前她还在范府时,都是乘车到古刹门口,径直入内礼佛,几乎没有机会在园墙外面闲逛,哪懂常人乐趣?范渺渺指着面前三三两两的游客,笑说,“跟着人流,自然而然就到了这里,再留心听他们交谈,也就知道了。”
柳令襄笑说:“在外面张望,有什么趣味?”
范渺渺听了,只是含笑不语。进去古刹,她循例在堂前烧了香,予了香钱,回过身问柳令襄:“昨日你不是说要介绍人给我认识吗,是谁?”
“是位瓷器鉴藏大家,她在品瓷上造诣极深。这段时间,多亏有她照拂,我得以出席许多名门宴席,结交贵人。”柳令襄想了想,接着道,“我们深聊瓷器,偶尔谈到你,她知道正是你改良了‘海棠红’的秘法,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说一定要与你结识。”
“听你口吻,竟是位女子吗?”范渺渺也有些好奇。
“若是个男人,平白无故地,我才懒得搭理他。”柳令襄忍不住笑道,“正因为她是女子,我想,你们志趣相投,说不定能倾盖如故。”
柳令襄勾起她一点兴趣,两人到静室稍坐,不一会儿听闻外面动静,才刚起身相迎,就见一位气质如兰的女子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无须拘礼,快快请坐。”那女子与她们互相见过,望向范渺渺时,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一面含笑向她点头:“这位一定就是衔霜小姐了,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向她福身一拜,范渺渺起身还礼,口说谦辞。
柳令襄在旁跟范渺渺介绍,说道:“这位是谈尚书。”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名叫谈蔻,看年纪,比你们都大些,倘若衔霜小姐不介意,我们互称姊妹也是好的。”
范渺渺听到“尚书”二字明显一怔,看一眼柳令襄,低头说道:“实在惶恐,我与令襄不过只是升斗小民,哪能得谈尚书青眼有加,更妄谈攀认姊妹了。”
“我既欲与两位小姐相交,便不论身份。”谈蔻摇了头道,“衔霜小姐何苦妄自菲薄?平日我虽为女尚书,常伴太后娘娘左右,但真要说比谁尊贵嘛,其实不然。实际我也与你们一般,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罢了。”
宫内女官专掌内职,多由宗室贵族女子担任,而女尚书因掌管太后、皇后诏令,在女官中的地位更是不凡,所以她口称寻常人家,范渺渺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相信的。不过,碍于场面,她不好过多推辞,当下倒了茶,举杯敬向谈蔻。
“我们初来乍到,对京城很不熟悉,听令襄说,这些日子幸有谈尚书照拂,我以茶代酒,多谢谈尚书。”柳令襄闻言,也附和举杯。
“我初见令襄,便觉得她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情不自禁就想要亲近。”谈蔻笑说,“帮忙真是谈不上,不过是见到了,搭一把手而已。”
三人对坐,喝茶品茗,谈蔻见范渺渺一味沉默,心知她拘束,主动搭话道:“我听人说,贵窑烧出的‘海棠红’今年大有增量,因是衔霜小姐改良了秘法。”
范渺渺谦虚说道:“并非我一人之效,所以不敢居功。”
谈蔻说道:“历代瓷器素来都是青白二色,南青北白,对峙多年,而‘海棠红’的出窑,可以说是给予了世人审美的冲击,完全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我曾有幸,窥过‘海棠红’的风采,与青、白瓷追求的素净雅致不同,‘海棠红’近乎浓艳,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当年我第一次目睹,几乎不能移神。”
范渺渺恭维说道:“谈尚书果然对瓷器很有见地。”
“我祖父生平最爱收藏瓷器,我在年幼时耳濡目染,因此勉强通晓一二。只是,祖父他离世得早,对‘海棠红’一向只有耳闻,从未见过。即便如此,他亦是心折久矣,称‘窑变’乃是天地间最绝妙的造化。”谈蔻笑道,“世间瓷器,以青白二色居多,其中并不乏精妙绝伦之器,但我想,祖父他之所以对‘海棠红’心折至此,应当是为现世的工艺倾倒。我记得,从前是烧不出异色的瓷器的。”
范渺渺说道:“其实倒也并非是从前的烧窑工艺不成熟,而是瓷器的釉面直接是由瓷土呈色的,所以显现出来,便只有青白色。”
谈蔻恍然大悟,含笑斟酒敬她:“原是这个因由,托柳小姐的福,叫我今日又涨了见识。”
范渺渺回敬她,说不敢当。
“外人不知情,还以为青、白二色是经久不变的风尚,我彼时稚气,曾问过祖父,为何墙外花朵缤纷美丽,瓷器却只能固有两色?”谈蔻淡淡一笑,“那时,我还不知有‘海棠红’,却在心中立下了一个誓言,日后我必要烧出别的美丽色彩。”
谈蔻放下茶杯,轻声说道:“如此志向,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小儿稚语,当不得真,就连我的家族也很不认同,哪怕他们将品瓷视作高雅之举,但显然烧窑不是。这些年,我虽有机会见识各样的名瓷,出入诸位大家的藏室,在瓷会上流连忘返,却始终无法完成自己幼时的心愿,简直都要灰心丧气了,直到我见到你们两位小姐,原来,不是我不能去做,而是我没有去做。”
柳令襄不禁动容,叫了一声谈尚书。范渺渺闻言,也对她稍稍改观。
谈蔻默然了一瞬,抬起头,继续说道:“两位小姐,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请尽管说。”柳令襄忙道,“倘若我们帮得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