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严决看着这二人,发出一个半是思索,半是玩味的音节,“别,就该喊你前辈,喊我大师兄。我严决是剑宗大师兄,也是摇光的大师兄,剑墟也是摇光的一支,喊我大师兄有什么错?”
“嚯,”莫揶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合着我也该喊你一句大师兄了?”
“你若愿意,我自不介意。”严决泰然道。
莫揶送他一记白眼。
而安知知夹在“友好交流”的二人之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站立不安,脚尖朝着竹林的方向,一看就是随时想要逃之夭夭的样子。
好不容易,终于被她找到一个机会,在两人暂时“休战”的间隙说上一句话:“那个……莫揶前辈、还、还有两位师兄,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回去去干活啦……”
莫揶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欸,等等,差点忘了问,还没说呢,你上这儿来做什么?”
安知知肩膀猛的一抖,忸怩了半天,好不容易颤颤地倒腾出两个字:“散……散步!”
散步?
莫揶一脸迷茫,从后山一路散步到主峰,散步到闲杂人等皆敬而远之的大师兄的住处?这个小师妹,散步散得……倒是有些远啊。
陈元松好心帮腔:“唔……此地空气清新,风景优美,想是小师妹在剑炉待得气闷,想找个清净处散散心,不知不觉便循着清气来了这里吧。嗯,很有眼光。”
严决原本将双手背在身后,此时突然右手挽剑、收剑入鞘,改换了一个姿势。
安知知果然被这一动静吸引,一双眼睛紧紧跟着剑锋在空气中划过的弧度,眼神都比方才亮了几度。
严决心下忽有所悟。
若剑墟真的有人能修好无我剑,这个人只能是安知知,在见到她那一刻,他便如此确信。
莫揶说知知昨夜晚回,恐怕便是趁剑炉夜间无人,偷偷动了无我剑,却不知后果如何。今日见莫揶匆匆赶往主峰,担忧自己闯祸反叫前辈背锅,才壮着胆子跑来这里。
这小丫头……
他嘴角噙笑,微微垂首,将无我剑别至腰际,余光悄悄扫过安知知。
比一年前蹿了点个头,脸也圆润起来,肤色偏沉,但不再是那种缺乏营养的蜡黄,想来是在剑墟风吹日晒火烤,才成了这样。
神情还是小心翼翼的,但比之前灵动许多。尤其是瞅着无我剑的时候。
甚好,甚好。可若能将这目光分出几分投注与他,便更好了。
严决长身而立,思量片刻,眉眼微弯:“想是知知师妹听闻我重伤归来,心下担忧,特来探望。是也不是?”一身自恋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莫揶嫌弃地皱着眉头,陈元松则憋着笑。两人都是一副“又来了”的表情,显然早就已经习惯了严决这性子。
安知知如临大敌,终于从剑柄上收回目光,见了鬼似的看着严决,嘴巴半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神情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惶恐。
莫揶怒瞪严决一眼:“莫要拿知知开玩笑。”说着伸手将安知知揽过,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赶紧离开。
安知知如获大赦:“前辈、大师兄、陈师兄,知知告辞!”说罢,像只小老鼠似的嗖地蹿进竹林,转眼便看不见人影了。
“我辈分高,可为什么她先叫的你,而后才叫我?”严决看着小师妹离去的方向,心有不甘似的问道。
“这是自然,我可是手把手带着她的前辈,你算什么?”这回轮到莫揶得意起来。
“大师兄啊。”严决说得理所当然,“虽平日不得在一块修行,没法言传身教,但若摇光遇难,定会护在所有人前面的大、师、兄。”
一副“就是比你了不起”的模样。
莫揶看得连连叹气,而陈元松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都已经是活了一百多年的人了,怎么心性还如此幼稚?
话说回来,他们到底在这儿争个什么劲儿?
嗯?
陈元松想了想眼前二人那毫无营养的争论内容,觉得大师兄好像在和莫揶为安知知争风吃醋似的,不禁觉得更加有趣,嘴角也扯得更开。
莫揶见陈元松一脸阴阳怪气,意识到自己着了道,有些气恼地看向严决:“跟你讲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也还有一堆活要干呢!无我剑没事就好!回去了回去了!”
正好严决也有就此作罢的意思,两人一拍而散,相背行去,留下陈元松一人笑得开怀。
莫揶回到剑炉中时,安知知已经开始进行锻打的日课。经过一年的修行,她打铁时的声音终于不再是老牛喘气,节奏和韵律都掌握得很好。
只是那柄铁锤在她手中看着还是略显大些,总让莫揶担心会不会折了她的手腕。
莫揶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走上前去问道:“知知,昨日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剑炉的吗?”
虽然严决没有要追寻真相的意思,但无我剑的修复对莫揶来说事关重大,自然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总得弄它个清楚才好。
安知知停下手里的工作,用手蹭了蹭鼻梁,脸上顿时多了一块煤灰的印记,她将锤子搁在一旁,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在离开剑炉的时候,有看到我放在外头的无我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莫揶问。
她起初对安知知的回答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在看到安知知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时,又觉得搞不好她真发现了什么。
“昨晚我走之后来过剑炉的都有谁?”她立刻追问道。
“……唔……”安知知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莫揶轻声叹气。
知知在工作的时候总是过于专心,根本就不会注意边上来往过哪些人、发生过哪些事,她早该想到很难从知知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话说回来……知知,这些都是你刚才打的吗?”见问讯无门,她目光突然一转,指了指放置一旁一堆已经锻好的材料,讶异道。
今天早上的这会儿功夫,居然已经做好了这么多,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熟练了?
只见安知知连连摇头:“不是刚才,是昨天夜里打的。”
原来是昨日打的……莫揶一阵了然,但很快又惊讶道:“昨天夜里?你在剑炉呆到几时?”
她知道知知昨夜晚归,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大、大约子时一、一刻吧。”
果然,又熬夜干活了。
这丫头,起早贪黑,干的可是整日整日的力气活,既是长身体的年纪,只不过肉身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身体,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来不仅要教她吃饭,还得教她睡觉……
莫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安知知在一旁却兀自紧张起来:“莫揶前辈,难道是我回来的时候吵到你了?”
昨夜趁无人注意,她擅自动了无我剑,心里虚得很。
无我剑可是摇光剑宗的宝物,是大师兄的佩剑,怎是她一个连铸剑师都不是的剑墟弟子能随意触碰的?是她僭越了。但她不后悔。
莫揶盯着安知知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我睡得可香了。”
她心里有一个奇异的想法,然而没有证据——昨天夜里,动过无我剑的人,会不会就是安知知呢?
可是,大家不是都说她身上全然没有灵根么?
无我剑……真能看上这个小丫头吗?
第20章 水落石出
剑墟之中没有与无我剑完全相合的剑师。因此, 无我剑的主人必须定期以自己的气墟哺剑,以弥补灵气的流失。
而动用气墟,难免有损修为。
严决的气墟虽说深不见底, 但究竟还只停留在化神境界,在元神大成之前,动用气墟补剑, 多少会消磨心神, 严重时, 甚至损耗命数。
每每动用气墟, 他都至少要闭门歇上一整日才行——这是严决的弱点之一,亦相当于是摇光的一大弱点,因而知晓的人不多。
陈元松曾调侃这似乎是上天创造严决时设下的唯一一个漏洞:
摇光剑宗的严决大师兄, 容姿超群、天赋异禀, 乃千年难遇的剑修之材,却挑了一把吃命的剑。
而现在,这个漏洞被填上了。
严决觉得自己已经觉行圆满,甚至可以当场飞升。
只是, 安知知未有灵根,终究只能当一个凡人, 而他在修得元神后, 便可以得到近乎永生的寿数。所以他的圆满……是有期限的。
严决从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
他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八年, 他的父母兄长早已不在人世, 他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 也自认可以接受物是人非、世事变幻的规律。
无论如何, 能有百年的圆满, 已经是一种幸运。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珍惜安知知活着的这段年月。
可他虽活得比常人久, 其实也只经历过百多年的岁月, 至于再长久的时间,他尚未产生概念,也不曾有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