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是要比安知知高一截的。
她又怎么会想到,安知知竟是被选中的人?
姜玉芝茫然抬头,突然觉得在场四人,只有她位于局外,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寂寥。
“我……我就说嘛,知知有剑缘。哈哈……看来我在修行上没有天赋,不过识人的眼光倒是厉害得很呢!”她挤出一个笑容,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勉强语气说道。
“以后我的剑都交给知知师妹吧。”严决为今日的议题一锤定音。他本不想声张,但事已至此,索性开诚布公。
莫揶无疑是这些人里面表现得最开心的一个——这下,长久以来压在她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消失了,从今以后可以专心对付那些秉性相合的剑器,这对于修为的提升也是一件好事。
若知知此刻也在这里,非得被她搂住,然后抱起来原地转上几圈才行。
既已说开,此事也很快就在剑宗传开了。
时隔一年,万年妹再次成为摇光峰的话题人物。
剑宗祖师已经羽化三千年,这三千年来,摇光峰上只出过一个安知知。
三千年一遇,说起来,比严决的千年难遇还要稀罕一些。
“我说怎么会有人一点灵根也没有的,原来是拿去换了这等机缘。”
“我要能换啊,我也换。能让大师兄高看一眼,便是不能成仙也值得!”
“得了吧,若是没有修仙的灵根,百年后就是一具枯骨,有什么好?”
“你不懂,若是鸢萝没有仙骨,不可陪我成仙,而我又找不到与这百花剑相合的器修,我怕是活一万年,便会记得鸢萝一万年。”
“鸢萝是谁?”
“自然是百花剑的铸剑师啊。”
“嘿,瞧你说的,还以为你要跟那鸢萝姑娘同生共死呢。”
“笑话,难不成大师兄还要与那万年妹同生共死?”
“哟,现在可不能叫万年妹,该改叫三千妹了吧?”
……
闲言碎语飞得如同阳春三月的柳絮,而安知知在摇光山的境遇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变化。
纵然她是无我剑时隔三千年才挑中的铸剑师,大家也不会忘记她“修行万年也无法修成正果”的事实。
有两种人,即使得天独厚也难遭人嫉恨。
一种是像严决那样,从上天那里得到太多太多,多到了让人不愿也无法与他作比的地步,而不作比,自然也就不会嫉妒。
另一种就是像安知知那样,虽然从上天那里得到了特异的禀赋,但同时也被剥夺很多,让人在谈起她时,比起嫉妒,更多的反而是同情和怜悯。
是啊,能被无我剑选中,成为严决的铸剑师,这对于摇光剑宗的弟子来说,是多么崇高的荣耀。
可是没有人会真的为了这份荣耀而放弃羽化登仙的机会。
“……被无我剑选中又怎样,最后还不是……”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另一方面,剑墟弟子与宗门弟子不同,大多是实干的性格,少有喜欢嚼人舌根的,铁锤叮当的声音已经代替了他们的口舌。
安知知成日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便也不会听到太多闲言碎语。
除了严决之外,会找她修剑的依然只有姜玉芝一人。
也是借无我剑的缘故,即使无法成为正儿八经的器修,欧冶子还是破格给了安知知铸剑师的资质——若无我剑的修理者只是一个剑童,也未免显得太过掉价。
在没有指定任务的日子里,她便打铁挑水,为其他铸剑师打打下手,众人知她勤快,因此也对她格外宽厚。
加上还有莫揶这个剑墟大姐头成日护着她,山中纷扰,终究未有伤及她分毫。
只不过自从严决公然宣称将修理无我剑的工作交托给安知知之后,他便不再亲自来剑墟了。送剑取剑,大多由陈元松代劳。
“有了铸剑师之后,你架子也变大了不少。”陈元松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介意帮严决跑腿。
跑一趟腿便可得到与剑宗大师兄对练一日的机会,他只恨无我剑不需要日日修理。
严决正坐在窗边看书,一袭白衣,将窗外的春光与窗内的阴影区分得泾渭分明。他装作没听到陈元松的话,盯着纸卷,低头不语。
陈元松毫不懊恼,反而更加大胆地调侃起来:“我还以为,大师兄很中意知知师妹呢。”
“可反观她,每次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避之不及。整个摇光上下,能给严决大师兄这番‘礼遇’的,恐怕也只有知知师妹一人了。”
严决放下手里的书,阳光在书页上形成一个明亮的斑点。
陈元松没有料到,猝不及防,被这强光乍地晃到眼睛。
八成是故意的……
陈元松在心里默默吐槽,便听严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是中意知知师妹。”
他抬头看去,严决的一双眼睛在背光处依然盛着一线明亮,如深井中的水波。他熟悉这种眼神,一年多以前,他也是在这里,在这缕眼神中输去一局。
此处需得谨慎。得提防着点,免得又被捉弄。
若是对严决的肯定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定然又要掉入他的陷阱。
思索片刻,陈元松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点子,于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避着那片光斑对严决说:“遗憾知知师妹不中意你。她只中意无我剑。”
不管严决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此番回应皆无懈可击。
若严决说的是玩笑,那刚才的对话两人便只是休憩时的闲聊扯淡;若严决说的是真话……那这次无疑能扳回一城。陈元松暗自盘算道。
没想到严决面无表情,捧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若中意她,为何不亲自去剑墟,反差我跑腿?交接无我剑,这难道不是一个见面的机会吗?”陈元松不依不饶地继续试探。
如果真是喜欢的人,应该天天夜夜都想要相见才是,怎么会刻意避而不见呢?
好吧,这回大师兄大抵又是在戏弄他。幸好他没有上当。
严决将书翻过一页,房间内一道光斑闪过。
陈元松见他不打算回应,有些自讨没趣,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册子,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这时他突然听到窗边的人有了反应。
“我去剑墟,对知知来说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仙门非仙界,嗔痴妄念比比皆是、嫉怨之心人皆有之,他不想让这些执念伤她分毫。
装作不在意是最好的。
陈元松没有做声,却对着手中的书页睁大了眼睛。
随后,他见严决伸手轻抚悬在腰间的剑鞘,侧首笑说:“她既如此用心对待无我剑,便是对我用心。”
“……”陈元松哑然。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严决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这自恋的品性何时能够改改?
“大师兄的意思是,知知师妹实则也中意大师兄?”
“我不是说过,剑宗上下,有谁会不喜欢我?”
又来了又来了。
是啊,剑宗上下,有谁不喜欢大师兄?可那么多女弟子属意于你,都不曾见你对她们半分用心。
陈元松默然腹诽,面上却皱眉道:“大师兄,你得注意影响,知知师妹她还是个孩子呢。”
“我时间很多,可以等她慢慢长大,也可以等她中意于我。”严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世上没有严决想做而做不成的事,也没有严决想求却求不得的人。
——开开玩笑便也罢了,哪里真有这样的好事?
陈元松不想泼他冷水,但也想告诉他,喜欢这种事情真的强求不来,既不是靠一厢情愿就可达成,更不是时间能够解决的问题。
然而像大师兄这样的人,恐怕是不会理解的吧?
第22章 虚名
白色无垢的布景在摄影棚中仿佛隔绝阴阳的结界。
而打光板和白炽灯则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魔术。
工作人员在白光的阴影之中穿行, 黑色而静默的摄像机严阵以待。
罗雯右手叉腰,左手捏着下巴,审慎地盯着白布中的世界。
白色的西装下是黑色的衬衣, 消弭色彩的布料从前襟的开口间透露出形状优美的三角,仿佛突兀地出现在纯色虚无中,能够吞噬一切现实的存在。
身量高挑, 肩阔腰窄, 四肢修长。无论摆出什么姿势, 都能在画面中形成恰到好处的线条。
眉形利落, 眼型婉转,两眼一鼻一嘴,是漫不经心的恰到好处, 是造化弄人的浑然天成。面无表情时清冷, 嘴角含笑时轻佻,蹙眉时深情,垂眸时神秘。
得天独厚到让人难以嫉妒,只能对这天神的造物一再感叹。
“太美了!太完美了!”摄影师在镜头后面说出了罗雯的心声, 那些声音旋即被淹没在快门闪烁的响动中。
拍摄结束,罗雯请严决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严决没有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