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你力竭昏睡过去了?”
“嗯。”
钟离湛道:“也不算是昏睡,因为我睡过去后一直在做梦,将我过去所有的梦境全都回忆了起来。”
虽说封印洛娥之后,他仍然有一些记忆是模糊的,断片的,可钟离湛会做梦,他梦中的画面并非现实经历,不可被外力拔除,却又与现实息息相关。
从那些梦境里,他也能窥见现实一二,结合对自己的了解,除却他究竟是如何中招而死之外,那些被他遗忘的经历,几乎也都猜了出来。
正因如此,钟离湛才会对云绡说,他还能活。
“可是钟离湛,人死了,是不能再活的,活过来也成傀儡了。”云绡的下巴压在钟离湛的心口处,抬眸问他:“你会变成傀儡吗?和傀儡那样玩儿,我不会死吗?”
钟离湛:“……”
所以她还在想那件事?
“胡思乱想什么?”钟离湛也是有些被气笑了:“我怎会死而复生就成傀儡了?”
钟离湛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云绡的鼻尖,声音轻柔,却说出叫云绡也为之骇然的话。
他道:“还记得那场频繁看见巨人的梦吗?我在梦里执剑,怒斥不公,可他们也当我是蝼蚁,嘲笑我妄图操纵我,那场梦……有后续。”
在这七日里,他于梦中反复重来,推开重重阻碍,无数次站在了巨人的面前。
一样的身姿,一样的剑指苍穹,每一次的梦境都以他的失败告终,可每一次他失败之前都能更近一步。
“后来我长得与他们一样高,我的剑,可诛这世间所有罪恶,不拘泥于人间还是苍穹,所以我啊……杀了他们。”
钟离湛说到杀了他们时,眼底闪过晦涩的光。
那是一场梦,又如何不是一次次的预示?
他脚下的云,实则为天下棋盘,他所看见的巨人,实则是操纵棋盘的刽子手。他只是不够强大,才会被他们抹杀,而在梦里他经历重重死亡后,终于以神明之血祭苍生棋盘。
说是杀了他们,倒不如说,是屠戮。
画面太乱,戾气太重,故而钟离湛在一梦结束之后陷入真正的昏睡,再醒来时便是今夕。
钟离湛想,他这梦境不论说给这世间任何人听都会被批成异想天开的疯子,可云绡不是其他人,她总能与钟离湛同频。
“你好厉害啊!”云绡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地看向他。
钟离湛很早以前就知道,小姑娘或多或少有些慕强之心,每次他稍微表现出一些什么,云绡那双眼就如同火一样缠着他。
左右,钟离湛很受用。
“所以,你是因为发现你在梦里无数次被打压都能死而复生,才猜测出而今你的死并非真的死?”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用天真的语调,说出一针见血的话。
钟离湛的确是这样猜的,如若他轻易就能死去,便不会在一剑剑杀戮神明时长大,从蝼蚁一般的身躯,淬炼成比他们还高的巨人。
梦境映射现实却非现实,现实里,钟离湛还是死了,一经封印两千年,若非有云绡,他永远也无法从迷雾中苏醒。
云绡是他的贵人啊。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他生命中拨云见日的那道光。
云绡想听,钟离湛就他撇去过于血腥的地方,在梦中挑挑拣拣一些自己被打压得不太狼狈的画面,如同读话本故事一样说给她听。
直到她眼皮耷拉下来,迷迷糊糊地已经不怎么回应他了,他才收声。
“遇见你真好啊,小仙女。”
一声低喃,温柔哄慰:“做个好梦,绡绡。”
第82章
翌日。
仲卿和徐容靳在客栈一楼喝粥,云绡下楼时徐容靳抬头看去,眸光一亮声音清脆地喊了声:“娘,爹!”
仲卿嘴里的粥差点儿喷出来,握着勺子的手也哆哆嗦嗦的。
他目光悄悄朝云绡瞥去,只能看见云绡一个人,但徐容靳不会认错,此刻云绡的身边一定还有另一道影子,是魂魄,是……传说中的杀神。
即便仲卿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一时间也还是难免内心惶恐。
他虽然看不见,可这位是钟离湛啊!
那历史书上的传奇人物,全天下的孽都被他造完了的杀神,他如何能不畏惧?
偏偏徐容靳高大的身形往一旁挤了挤,让出了一个空位拍了拍兴致勃勃地道:“爹,坐这儿!”
拿出碗筷摆好,徐容靳乖得很:“爹,吃饭!”
钟离湛挑眉,垂眸朝云绡看去一眼,眼神明显是在询问这傻大个是什么情况。
云绡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一下鼻子道:“仲卿说他晚上睡觉都在哭,说他没爹了。”
现在看见钟离湛还好端端地站在云绡身边,定然是以为钟离湛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会儿,这会子回来了,简直是小别胜新……嗯,不对。
“爹,容靳想你。”徐容靳的确有好几个晚上都哭了。
他梦见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在他的梦里,他爹变得对他很冷漠。他在梦中找不到娘去了哪儿,爹还总和另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他讨厌死那个女人了,那女人会打他的兽宠,还会说谎,让他爹责罚他。
徐容靳在梦里很委屈,对着那道模糊的声音用力地喊:“你才不是我爹!”
那样是非不分的坏蛋才不是他爹,他爹虽然冷冰冰的,可对娘很好,更不会伤害他。
徐容靳大梦苏醒,一睁眼看见仲卿,仲卿还给他擦了几回眼泪。
现在见到心心念念的爹,徐容靳想起自己的梦里把爹想得那么坏,莫名觉得羞耻,他都这么大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也不能对爹撒娇了。
所以他找补着方才肉麻的话,多加了一句:“娘也想你。”
钟离湛搓了搓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又听见徐容靳这么说,眉目弯了一下。
他刚从骨戒中出来云绡就抱住他说想他了,对于这一点钟离湛一点儿也没怀疑。
“还有大哥,也想你!”徐容靳觉得爹应当‘雨露均沾’,在梦里大哥与爹的关系也一直势同水火的,他动了动他聪明的脑瓜子,打算修复一下大哥和爹的关系。
仲卿:“……”
突然感觉一股凉意袭来,小老头儿将脸埋在了碗里根本不敢抬起。
不不不,别瞎说,他才没有想,一点也不想!
窗外的阳光洒在小镇的屋檐上,顺着木雕窗照进客栈堂内,恰好带着窗棂上的雕花投在了几人的身上。
片刻静谧,随后是呼噜噜的粥声传来,徐容靳完全没反应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仲卿碗里都空了也没抬头,装模作样地在假吃。
云绡莫名觉得,那道阳光像是照晒在她的心头上一样,忽生暖意,连血液都变成了温的。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总之觉得心头满满的。
数月相处,云绡与仲卿和徐容靳也算经历同生共死,云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原来不是只有钟离湛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的。
她对仲卿不会藏私,还很愿意逗他玩儿,可以随意地口无遮拦也不必担心仲卿会生气。
她不再反驳徐容靳喊她娘,不自然地就将他当成个孩子去哄,每次吃饭都会顾及他的胃口添加许多。
云绡觉得,这不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她也算曾有过短暂的友谊吧?
没有欺负她之前的云宓,和没有和云宓扯上关系时的徐容朝,云绡也曾将他们当成朋友的,可都不是这样的感觉。
左手突然被钟离湛握住,对上钟离湛疑惑的眼神,云绡才回过神来。
她走到桌边,端起徐容靳早就给她盛好的一碗粥,慢吞吞地咽了一口。
温暖的粥顺着喉咙流入肚腹,云绡才想明白了。
这是拥有家人的感觉。
和顺纵容的仲卿,单纯无畏的徐容靳,从某种角度而言,填补了云绡从未体会过的亲情。
此刻围坐在桌旁的他们,多像真的一家四口,上有老下有小的……
挺好的。
云绡想,她很喜欢这样的早晨。
-
离开小镇,云绡告诉钟离湛景妍未死的消息,并且说出了她的猜测,此刻京都的神霄塔定然已经在那教云绡反咒的黑衣人的掌控中。
还将景妍与那黑衣人的身份猜测说给钟离湛听,那猜测是仲卿提起的,若非他说,云绡都不知道曦族原来还有两个从未露面的神秘长老。
这事钟离湛知晓,显帝未死之前,他曾听逍遥王说过那两个长老,从未露面的长老也是其他几族的心腹大患。
曦族因为符咒之力,叫其他几族的人鲜少敢步入曦族的地界,时间久了,渐渐的人们就以为符咒是神仙赐予曦族的天赋。
钟离湛曾说过,符咒是他的天赋,而非神仙赐予,棋盘之上的巨人给曦族的所谓赐福,只有长寿。
云绡也去过两千多年前,用钟离湛的身体看过那个时候的世间,在处理尾人族的事上她与曦族氏族也有过接触。彼时的曦族人虽有的会使符,可他们能用的符很简单,也并未在符咒上展现出什么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