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湛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他用魂魄之力穿透楼阁外的阵界,开启卷轴后,他在月坛上所见到的那些画面也都如潮水一般回到了脑海里。
关于云上巨人的赖棋之举,关于尾人族尾巴的由来,关于那场布满咒文的暴雨,还有俯身撑山,窥望人间的云。
至于钟离湛没完全记下的咒文,既然他能写下第一次,就一定能写下第二次。
“以前的你把卷轴藏在哪儿了啊?”云绡问他。
钟离湛回答道:“就在楼阁正中央的书架上,在那堆不起眼的其他卷轴里。”
云绡有些愣怔,她和钟离湛每一次进入楼阁,也看见了成堆的书架,却从没想过那么重要的卷轴,他就大咧咧地放在正中间了。
那楼阁外设下阵咒,虽说两千多年过去了都没人踏入进去,但……
云绡一脸欲言又止,终是没没忍住问:“你就不怕有人意外闯入,把这卷轴翻出来?”
“那不是更好?”钟离湛笑了笑:“我大约能猜到我当时将卷轴放在这里的原因,那是苍天戏弄苍生的玩笑,本就应该曝于光明之下,被世人所知晓。”
“我当初之所以藏起来,是因为我命不久矣,而后来者未知,陡然告诫世人提防神明,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更疯癫。但若有一日有人能破我设在楼阁外的阵咒,又看见了卷轴,且能破除禁制,至少说明他有运势,有能力,便就让他窥见真相,他或许能做得比我所做的更多,更好也说不定。”
钟离湛说罢,朝云绡挑了一下眉。
云绡:“……”
嗯……这种想法很钟离湛。
在卷轴上的内容展开,而钟离湛也回忆起月坛上所见到的一切后,他的心绪其实是很复杂的。那段复杂的时间里,他握着沉睡的云绡的手,靠着与她的接触度过了心中的些许不甘和不安。
其实在他于禁地中,被云绡唤醒之际,钟离湛的心中存有戾气和不忿。
他不记得自己和云上巨人的斗法,也不记得关于五族由来的真相。他能记得的,就是自己在成为曦帝之前,是个好人,成为曦帝之后,也竭尽全力做个好君主,可最后却落得恶名昭著,魂不安宁的下场。
在知道时代早就更迭千年,而今五族归一一片和谐之后,他想的就更简单。
他想要自由,和一个鲜活的身躯。
钟离湛最初的想法,是找到一个疾病缠身濒死之人,在对方死掉魂魄离体的那一瞬,他取而代之,不拘泥于那是谁的身体,长什么模样……
经历这么多,钟离湛心中的戾气和不忿,也早就在和云绡产生羁绊的时间里消散。他越来越接近过去的他,又比过去知道得多、压力重重的他要更加恣意洒脱。
这或许是他除了在符玉城孩童时期之外,最轻松惬意且快乐的时光了吧。
“我虽然知道如何破除天与地的羁绊,可如今的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将咒语融入雨或风中。”
钟离湛只说这一句,云绡就明白他的心中所想。
她眉目弯弯地望向他,道:“那很简单啊!我们趁夜上山,砸了圣仙像,也给山间枉死的鬼魂们做一场法事送他们离开,便回去京都!”
钟离湛与云绡对视,心头涌上几分心疼和不忍,其实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云绡永远都不再回去连玉州,因为那里是她所有不幸的根源。
云绡却和钟离湛想的完全不同,她将回去京都说得极为简单,也刻意忽略其中暗藏的危机,摆出轻松姿态给他看。
手臂一挥,云绡道:“我云绡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且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十倍奉还!我不是君子,故而等不了十年,我也不是小人,十倍不够偿还的,所以……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回京都!”
“我要推了神霄塔,把你的身体从那些冤魂血铺成的红泥里挖出来!”云绡捧着钟离湛的脸,把他拉向自己,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道:“这一次,还是由我来唤醒杀神,而后咱们不乱世道,咱们救世,可好?”
她要去走他想走的道。
这也是她前十六年满心厌世,浑噩茫然后,寻到的最坚毅的一条路。
云绡当然不是真对世人有多大的同情和博爱,她要的,是将那些云上巨人都拉下凡尘,要给两千多年前的钟离湛报仇雪恨!
但这不妨碍她在钟离湛的面前扮演一个善良的、温柔的人。
钟离湛果然被云绡的话说得目如春水,满心滚烫,好似在这一眼对视里,他们的思想、感情和灵魂,都如量定的榫卯,无比契合。
他启唇,应了一声:“好。”
钟离湛想,君子论迹不论心,云绡的所作所为,恰合他所思所想,那就足够了。
第122章
依着云绡的性子,她说干就干!
她没觉得自己魂魄才归体还需要休息的时间,在和钟离湛说完话,趁着天没黑,云绡就打算出符玉城往望月山上去了。
徐容靳和仲卿没想到云绡才刚醒来就要走,二人赶忙跟上了她,心想着她该不会是要跑吧?
仲卿朝徐容靳推了一把,徐容靳往前踉跄一步险些撞在云绡的后背,还是钟离湛回头瞥了一眼,他才用尽脚趾力气维持住了姿势,没真撞上去。
回头瞪了仲卿一眼,徐容靳心想:你还是我义父?
仲卿:义父又非亲爹!
仲卿给徐容靳使了个眼色,徐容靳叹息,谁让他是做人家儿子的呢。
傻大个发出蚊子一样的哼声,问云绡:“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绡道:“去望月山啊!”
仲卿一愣,与徐容靳对视一眼。
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下吗?或者让那维持大阵十多天没动一步的某位杀神恢复一下呢?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可是司徒音漓那样可怕的女人,和已经被人命养了几个月的“伪神”。
但云绡每一步走得气势汹汹,昂首阔步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仲卿便还是将心放了下来。
他一路走来看见每个族人皆有其忧,这世间真能好好活着的人少之又少,好不容易近百年来都无战争,百姓才走上正轨,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偏偏这个时候司徒音漓要用人命来养恶鬼,还要将这些死人练成行尸走肉,替她去打江山。
挑动战争,除了利己之外,还利什么呢?
冲锋陷阵的不是他们,无家可归的不是他们,要经受生离死别的不是他们,但最后得到的一切权益都归属于他们。
何其讽刺?
即便仲卿早就已经无法打入湖族现任古殿长老们的内部,可他也仍然是湖族人,他不希望湖族最后落得个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下场,也不希望湖族的百姓成为这些上位者手中的刀俎,去鱼肉他族无辜。
仲卿想,他跟着云绡果然是跟对了,至少云绡日后坐上至尊之位,她不会去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云绡能狠得下心,做事不拘小节,可她心中也有大义,会怜悯苍生不易的人,终归不会差到哪儿去。
“十一殿下,是已经有详尽的计划了吗?”年近七十的小老头儿又开始摩拳擦掌了:“你打算如何对付司徒音漓?还有如何告知天下人,她的阴谋诡计?”
广而告知简单,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些人相信!
云绡理所应当地摇头:“计划?没有什么详尽的计划啊。什么对付司徒音漓?她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久?说不定我骂她两句她就咽气了……”
仲卿愣住了:“那、那你此去望月山,打算做什么?”
云绡道:“我去看看徐容靳放的火将望月山烧成什么样了啊,是否烧到了圣仙像?如果没有,那我就再添一把火,非得烧死藏在那里面的鬼东西,再把圣仙像砸碎了填满狗屎雇个镖队送到你们湖族古殿去。”
云绡咧嘴一笑:“这样一来,那司徒音漓应该就能气死了吧?”
仲卿:“……”
云绡又恍然:“哦!如果这都不能气死她,那我干脆在那个圣仙像的身上雕刻出司徒音漓四个字,然后书信一封,大字标注【你就长这样】,这样她总能被气死了。”
仲卿:“……”
嗯……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素质,但感觉可
行性很高啊!
云绡设想得很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仲卿和徐容靳十多天没来望月山下,全然不知如今的望月山彻底在司徒音漓的掌控中。
围绕着山下的府卫多了十倍不止,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营帐。
而他们,居然正面和司徒音漓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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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几人到达望月山时已至黄昏,上山下山的两条路上都有人影走动。
彼方人多,我方人少,云绡没打算和他们迎面对上,便在望月山上另寻一条可以上山的路。
仲卿对此地不熟,徐容靳倒是可以问山中的飞禽走兽哪条路更方便,但望月山下营帐周围还有几个尾人族的,这叫徐容靳一时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