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湛道:“你曾经也把徐容朝当成朋友了吧?你看他对你的态度,你再看你对他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有仇就报,有恩就还,有误会就解开。再看你们现在,黏黏糊糊的,我都不知道你和他到底算什么,怎么你前头那个朋友还没彻底断干净呢,对我这个朋友公平吗?”
云绡当时无言以对。
她觉得钟离湛这话有问题,但她一时没想出来问题出在哪儿,越琢磨,反而越觉得有道理。
云绡是真的决定要和钟离湛做朋友了,她对钟离湛有那套朋友标准,没道理钟离湛不能也要求她。
虽说他说这段话很违和,且有一股子幽怨气。
此刻再面对钟离湛那张脸,云绡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决定地对徐容朝开口:“对不起啊。”
徐容朝才掏出药粉洒在伤口上,忽而听见云绡说这话,手一抖,大半药粉洒在了地上。
救命的良药他也顾不上心疼,反倒是抬眸意外地朝云绡看去,满眼的不可置信,像是在问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云绡的眼神很干净,说完这话,似乎肩上和心上的某种沉重的力度也散去了。
她对徐容朝说:“我最开始和你做朋友,的确是居心不良。徐容朝,我想利用你的身份,让我在皇宫过得别那么幸苦,这件事对不起呀。不过后来我知道皇宫里的人其实并不看得起你的身份,所以和你做朋友的那两个月,我也是用了些真心的。”
虽说真心不多,但到底好过她对其他人很多。
云绡又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其实我们可以好聚好散的,仔细想想,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割断了你的尾巴,伤害了你这件事,也对不起呀。”
徐容朝握着装着药粉瓶的手紧了紧,他不知要说什么,云绡的话让他心里很难过。
过去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他们之间有怨恨,就不算完。
现在见到了,她又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对过去之事向他道歉,徐容朝又突然很无措,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是真的要结束了。
云绡说完这些话,又不经意地朝旁边看了一眼,眼神询问钟离湛她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钟离湛看着身形单薄纤瘦的少女,她如今和他初次见到她时有很大的不同,不单单是外表脱离了长期饥饿后的变化,更因为她在尝试着变成一个和过去不一样的人。
一个真心朋友,成了改变她所有扭曲观念的契口。
云绡朝钟离湛小心翼翼投来的一眼,让钟离湛有些心疼。
他没见过十岁的云绡,在她人生观念并未长成的阶段里,失去一个朋友对她而言的伤害定然也不小。
那个时候的徐容朝被徐家放弃,至少还有徐长老心疼他。
但是后来的云绡仍然无依无靠。
钟离湛突然很想拥抱十岁的云绡,不过这个时候他无法穿越五年时间,便只能走到此刻的云绡面前,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对她道:“还不算完呢。”
云绡不明所以。
钟离湛道:“他也斩断了你三根手指,不是吗?”
云绡看了一眼自己完好无缺的手,顿了顿后摇头,无所谓,反正那点疼也不是不能忍,反正她的手又不是长不回来。
若说之前提起过去无所谓,更多是云绡的自我防护,那说完这些话,云绡是真的彻底不在意了。
她抬头朝徐容朝露出一抹笑:“我没有伤害你们尾人族哦,还帮你找出你们族内的问题。”
徐容朝立刻就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你要走?”
云绡点头:“那个傀儡已经没了,傀儡死也伤其自身,想必那人很长时间不会再回来,你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好好肃清族内。”
云绡说着,目光落在他身后道:“你看,你没有尾巴也能驭兽,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尾人族本来可以是没有尾巴的?”
云绡说完这话徐容朝的眼里闪过疑惑,而一旁的钟离湛却意外又震惊地看向她。
“就当我瞎说吧。”云绡摆了摆手:“日后再见,就当不认识吧,徐容朝。”
她将他曾经对她说的话还给了他。
其实在此之前,云绡一直执行着这话,她并未主动与他相认……徐容朝知道,今后她仍然会是一个他曾熟悉的陌生人。
徐容朝有些不甘心,云绡其实并没有向他解释当初她对他的态度为何会急转而下,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需要别人一句一字拆开来提醒的。徐容朝总要学会自己去思考,辨别他人的善意或恶念,坦诚或隐瞒。
他有很多话想说,在看见云绡转身离去的背影时又忍不住改口:“京都派人在追杀你。”
云绡点头:“我知道。”
徐容朝又道:“他们都说你和仲卿仙师联合杀了显帝,这件事是真的吗?”
云绡没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甚至都没对徐容朝挥手。
是不是真的,他自己没想法吗?
钟离湛看了一眼正在翻白眼的云绡,目光又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轻轻眨了一下眼后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下山的路还是他们原先来过的这一条,银月照进深林茂密的树叶里,不知名的草木中伴随着馥郁的花香,斑驳的月光穿过钟离湛的身体洒在云绡的手背上。
他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云绡的手指。
在他们赶来麒麟山途中,钟离湛别有意味地提起她“过去的朋友”时,云绡简单说了一下她和徐容朝。
在听到徐容朝斩断她的三根手指之时,钟离湛就想这么做了。
云绡的手看上去很白皙细嫩,即便她从小生活得不算好,却也因为体质特殊,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她的手指断了又再生,长得完好,可不代表她当时没感受到疼。
云绡不是没有痛觉的,她只是习惯了疼痛而已。
越知如此,钟离湛的心里便越是涌出一股难言的酸胀。
他知道他对云绡的感觉很不一样,除却最开始受限于她的依赖和独占之外,不知不觉中又滋生了他难以掌控的情感。
总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也会不受控地被她影响。
欣赏她聪明,怜惜她受苦,不忍她委屈……甚至连她不讲理,都会觉得她可爱。
“是哪三根手指受伤了?”
钟离湛问完,云绡便觉得他的语气过于温柔,他抚摸着自己手指的指腹也变得滚烫了起来。
“不记得了。”
云绡的确不记得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钟离湛还
是为她的断指难过,他抬起她的手,缓缓俯下头。
云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连呼吸都停止了,双目震惊无措地看向他,又将视线落在钟离湛的嘴唇上。
云绡的手指离他的唇只有一寸距离,钟离湛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亲下去,只是对着她的五根手指分别吹了一口气,像是只要这样吹过就能将她过去的疼痛吹散。
云绡一时忘记了挣扎,她没抽回手,也有些惊异自己居然会觉得钟离湛要吻她的手指,脑子里一片混沌,脸也烫得发麻。
这种从未体会过的不受控的感觉,让云绡想要做些什么打断让她呼吸困难的局促,便开口道:“我说走,你真的要和我走吗?你、你不管尾人族了?”
钟离湛没松开云绡的手,但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显然并不是真的想留在这里帮着徐容朝守住若川,因为她离开的脚步正在加快。
钟离湛抿嘴笑了一下,现在就连云绡的言不由衷,他都觉得好玩儿。
“他们族内的内乱不是外人能插手的。”钟离湛朝她瞥了一眼,更何况他即便插手也是要借用云绡的身份去行事。
云绡还在逃亡中,加在她身上弑帝的冤屈尚未洗刷,和尾人族纠缠不是好事。他是想改变云绡的某些想法和行为方式,却不代表自己要带着她涉险。
若可以,钟离湛更希望每天都看见她的笑脸,让她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
云绡嘀咕一声:“你早这么自觉就好了。”
钟离湛见她至此都没抽回手,嘴角抿出一抹笑攥紧了点儿道:“那不一样,云绡。当时我以为自己未必能回来,那个傀儡的力量也非尾人族能与之抗力的,他利用尾人族数百年杀了数千人,枉死之魂尚在山川弥留,我慢一步,他则进百步。”
当时若钟离湛不管,给了徐家善后的机会,阴谋不曾暴露,尾人族被骗被杀的只会更多。
现在威胁尾人族的傀儡不在,制造傀儡的那个人也如同云绡说的那样,被钟离湛伤之根本,短时间内不会再敢来若川进犯。
“尾人族经此一事也会警惕许多,若这些尾巴徐容朝都收服不了,难道还要我留在若川当个守山神吗?”
钟离湛说完,云绡挑眉一笑:“镇山兽?”
她是想到了若川漫山遍野的野兽,若钟离湛真留在这一步步教徐容朝怎么做,他不就是最大的那只镇山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