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珩宁俯身吻了她的脸道:“我这就为夫人去烤荷叶鸡。”
荷叶鸡用荷叶包裹后埋在土里,以火烤制,杨珩宁坐在火堆前捂着脸,将所有哭声掩藏在柴火的噼啪声中。
他猜测到了原因,也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留在阿樱的身边,他不想阿樱死,他不能亲眼见着给他带来幸福与温暖的太阳陨落,他要把阿樱送回锦仙山。
杨珩宁要送阿樱回锦仙山时阿樱没有反对,她知道他们必须得分开一段时间,杨珩宁想要阿樱活,而阿樱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抱着一丝侥幸,她怀的不是女孩,那他们的孩子就能留在杨珩宁的身边,代替她给他带来亲情与爱的温度。
如若没那么幸运,她怀的是和她一样命运的女孩,那就让那个女孩留在山里,杨珩宁也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个念想至少不会太痛苦。
杨珩宁过一段时间会来一次锦仙山,他还答应了阿樱许多承诺尚未完成。
自从阿樱回到锦仙山后,他就再也没能和阿樱见上一面,一直都是水荷从中传话。
杨珩宁想,他们不见面也是好的,不见面,或许对阿樱的伤害就没那么大了,不见面……至少阿樱不会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不会伤心。
云绡撞见杨珩宁给水荷狼牙,也是因为那狼牙是给阿樱带的,经过这次,水荷其实不太敢和杨珩宁接触,更不敢与他多说话。
她怕自己暴露出太多问题,怕杨珩宁知道她一直以来说阿樱过得很好,其实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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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云绡也就明白为何她所见的杨珩宁并没有反咒给他带来的蒸蒸日上精气满满,他在想尽办法伤害自己,企图用这样的方式给阿樱带来一些好运。
可他也不舍得立刻死去,他想至少能看他和阿樱的孩子一眼,那是他们爱意的延续。
他至少要将答应阿樱的事情做完,他们还差一起酿一坛酒。
“杨珩宁服了毒,五脏伤,无解药,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还能活一年。”水荷的眼中火光跳跃,照映着泪水朦朦:“阿樱也不甘心,拼了命也想保住他们的孩子……他们其实为的都是对方,可我能看见他们的结局。”
水荷看向云绡,眼底的火光变成了浓浓的恨意和哀求:“云姑娘,我能听见神女峰深夜的哭嚎,我知所谓神女并不爱我们,所有寻得真爱的女子都为她所妒。丧夫的旖族女人回到锦仙山,都会被封于冰潭,受冰霜酷寒之苦,重复梦见所爱生离死别之痛。”
“我们……我们其实并未做错什么对不对?为何上苍偏偏要这样惩罚我们?”
第72章
不是上苍惩罚她们,惩罚她们的是洛娥。
水荷说那些无处可去的旖族女子最终回到锦仙山,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神女峰下有封印,那些封印让她们永远只能生活在冰潭牢笼之中,那里与锦仙山不同,常年的冰天雪地冻伤她们的身体,很多旖族女子在那里熬不住几年就死去了。
但对她们身体折磨之外,她们更不感睡,害怕一闭上眼睛回忆起的都是痛失所爱的悲剧。
封印的牢笼中有神女洛娥的印象,所有在里面关着的旖族女子都会从痛苦过度到麻木,有的神志不清,更有的会跳入冰潭求死。
她们能安然地回来,至少证明她们绝大部分都找到了可以托付的良人,如若没有这道如同诅咒一般的枷锁,她们也能体会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幸福人生。
山中不是没有人知晓这一切,很多人都麻木地接受,以此为戒。也有很多人扭曲地想,都怪这些离开锦仙山的女子不安分。
什么叫安分?
为何偏偏她们生来就不被期待?
为何偏偏她们不能体会一段正常的感情?
水荷曾想过随波逐流,她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给禁地里的女子送去衣食时看着她们日复一日的折磨,水荷其实已经放弃了抗争,她不敢对抗。
阿樱,就像她人生的另一种写照,她做了水荷永远也不敢去做的事情。
她放肆地、热烈地燃烧自己的生命,坚定地觉得快乐地活一年,也比枯燥地活一生更加值得。
阿樱反抗属于旖族女子的命运,她对抗不了血液里的诅咒,可她至少能选择死在所爱之人的怀里。
云绡没有立刻答应水荷。
水荷也知道自己这是强人所难,云绡不欠她们的。
可若非云绡带来了一丝钟离湛的气息,唤醒了洛娥,若非大阵致使封印松动,叫陆梨听到了哭声,也不会有后来徐容靳放火烧山救出这些被关押在冰潭里的女人。
水荷回到了屋子里照顾那些已经生无可恋却又苦苦活着的女人们,小屋外面烤着火抗风的只有三人一魂。
仲卿直觉气氛不对,尤其是水荷说过那些话之后……他谨慎地拉着徐容靳离开,算是放风,看那些举着火把的女子能否灭了神女峰的火,又是否会找到这里来。
也算是给云绡和她身边那个看不见的人一个安静的环境,将这大阵三天内,离体之魂去了哪儿,见到了什么,一一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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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手中握着一根木枝重复地拨弄着火堆,陷入沉思。
一只温热的手指背忽而贴上了她的脸,云绡愣住,侧身看过去,便见钟离湛已经离她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察觉。
他一直看着她,见她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蹙起,不知想什么入神。
“我其实一开始……没想过要把她们带出山。”云绡诚实地低下头:“除非旖族女血里诅咒消除,除非这世上还有另一座可以困住她们脚步的锦仙山,否则这里仍然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云绡单凭一腔冲动行事,她又无需负责旖族女子的死活,能将她们短暂带离危机,拖延了自己离开的脚步就已经够意思了。
放她们离山,不是害了别人吗?
可水荷的一番话又让云绡陷入了短暂的纠结中,救人,不就是要送佛送到西吗?若不能,那救了也等同没救,不过是延缓了她们的痛苦罢了。
这些女人身中反咒,又有情伤,恐怕就算离开了锦仙山,一生也不敢再接触旁人了。
钟离湛的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有了行动,至少胜过光想不做,眼下你沉默这么久,定然也有了选择的方向。”
云绡意外地朝他看去,她讷讷道:“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钟离湛挑眉:“我是蛔虫?”
云绡点头:“我想什么,都居然都知道。”
钟离湛愣怔了瞬,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想起他那段与小仙女接触的回忆里,有很多时刻他也会觉得意外,因为他想什么,小仙女居然也都知道。
钟离湛握住此刻小仙女的手,慎重地提醒她:“这叫我们心意相通。”
云绡感受
着掌心的温度和内心的躁动,朝钟离湛凑近了些。明明知道他们此刻说的话不会被他人听见,可她仍然如同咬耳朵一样贴着钟离湛的耳边道:“送你朱木简的那个人,就是洛娥的心上人。”
“祁山鹤?”钟离湛吐出这个名字。
云绡惊讶:“你想起来了?”
钟离湛眉头一蹙,摇头道:“仔细想,其实想不起来,但你提到了,就有些印象。”
若非云绡说起,其实钟离湛连他年幼时与祁山鹤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亲手杀了他这件事都忘了。
似乎有这件事,但他总以为是一场梦,且是很模糊的梦。
朱木简是他有记忆以来便伴随他走过两百多年的东西,他直觉上面的内容很重要,所以死后再度醒来,钟离湛才会想要去寻找自己的死因,又或者寻找与朱木简有关的真相。
云绡见钟离湛还在思索,望着他熟悉的近在咫尺的眉眼,云绡的手不自觉地便抬起抚摸上了他的脸。
娇小的手掌盖住钟离湛半边烤火的脸庞,指腹轻轻擦过他飞扬的眼尾与眉尾,摩梭的温柔,还有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缱绻。
云绡的指尖一贯冰凉,此时却像是带着火焰一样于钟离湛的脸上流连。她的手指轻轻落在了钟离湛的额心处,抚摸那一块皮肤。
“你这里,以前是不是有一道红线?”她问。
钟离湛也有些意外:“怎么?我现在没有吗?”
他看不见自己魂魄的模样,水无倒影,镜无光。
这世上,只有云绡一个人能看见他,能触碰他。这世上,也只有云绡的身体里有他的脊骨,他们的灵魂拥有同一道剑意。
云绡摇头:“没有了……若有机会,我们回去一趟京都,悄悄去禁地底下把你的身体挖出来,看看你的肉、身上是否有这一道红线。”
钟离湛对她这奇怪的注意力有些无奈。
云绡又突然道:“我要骗一骗她。”
这话像是一番毫无意义的闲谈后下定了决心,其实云绡深思熟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