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她
被轻轻唤醒,迷迷糊糊地听见小姨说,时间要来不及了,没关系,自己会开车送她去学校,十几分钟就到了。
陶斯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秦如站在窗前,说话的间隙已经拉开了另一边的窗帘。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为早已褪去的时光旧梦重新染上了颜色。
整个房间瞬间就亮了起来。
陶斯允梦游似的环顾四周。
她的书包还没有收拾,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旁边的支架上放着她的大提琴……
空间里的一切都是镜像的,和实际完全相反。
小姨说话的声音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了,直至再也听不见……
窗外的阵阵微风吹散了陈年气息,新鲜空气重新灌入房间。
时光在岁月里蒙尘,模糊的穿衣镜上留下了她清晰的手掌印。
镜子里的女孩早已褪去了青涩,不再是九年前的模样了。
陶斯允打量着熟悉的一切。
这间卧室朝阳,采光很好,夏天的时候很热,需要整天开空调。
原木色的双层床,由于长期的暴晒,床尾的木头已经接近泛白了,与同系列的书桌和衣柜色差很大。
严芷如的书桌是严斌后来另外买的,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件“单品”,风格颜色跟家具都不搭,显得格格不入。
桌面上还摞着复习资料和好几本装订在一起的试卷。
陶斯允的东西早在高三上学期回京浮的时候就全部带走了,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是……
她忽然一下想到什么,走过去,有些迟疑地拉开了抽屉。
真的还在。
championball.
许霁网球联赛的冠军球,校考复试前当做考符送给了她。
已经被她遗忘了这么久……
陶斯允在这个房间里找到了属于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擦干净汹涌而出的眼泪,把网球装进了自己的包里,带着不舍的情绪轻轻关上了门。
第86章
提起沪西,大概所有人率先想到的都是国际化大都市,CBD写字楼里西装革履的高级白领,成功人士……
可那些,和李梦丹都没有关系。
学历是敲门砖没错,然而这座城市里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金砖”。
现实中绝大多数人都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砖头而已,她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生活每天起早贪黑,天不亮就要出门,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昏暗的灯光照不清巷子的幽深,白天晚上都是一个样,阴暗潮湿,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路上每隔几步就会看到三三两两的电瓶车堆在角落,老弄堂的晾衣绳从这一头牵到那一头,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衣服。
李梦丹只能侧着身才能勉强通过。
这里也是沪西,只不过是外地人的沪西。
李梦丹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丈夫不耐烦的声音——
“你表妹什么时候搬走?沪西压力这么大,她一个外地人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好工作,你告诉她,与其继续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老家去,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啦,没用的。”
李梦丹没理会他的话,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走到客厅,从他怀里接过正在哭闹的孩子,哄了哄。
不太高兴地说:“哪有你这样的人,之前你说你妈身体不好,照顾不了我坐月子,我让芷如过来照顾我了两个月,哦,现在她遇到困难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帮她,还赶她走,我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你让她怎么想,怎么看我们?”
“你搞搞清楚好伐,劝她早一点认清现实是为她好,现在工作那么难找,我一个正正经经211毕业的研究生都被裁员了,她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留在这里干嘛啦!”
有了孩子以后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了,瞿光上个月刚被裁员,心情郁闷得不行,现在家里的收入只靠李梦丹一个人。
丈夫是沪西本地人,去年家里拆迁,分给他们的房子还在装修,虽然没有房贷的压力,但装修已经花了一笔钱,后期买家具也需要钱。
为了节省开支,一家三口现在只能住在城中村,暂时过渡。
临时租的房子本来就小,现在还住着一个外人,哪里都不方便。
瞿光喋喋不休,掰着手指头把他们目前面临的经济问题一件一件讲给她听。
“喏喏喏,你自己算算呀!不和你讲讲清楚你倒以为我在瞎说八道了。”
李梦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她确实做不出让严芷如走的事。
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
“芷如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压力不比我们小。再说了,人家也没有白吃白住你的,她隔三差五给孩子买这个买那个,你不要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总是给她摆脸色。”
瞿光叨叨咕咕了半天,一听这话,立马就无话可说了,只能讪讪地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
李梦丹稍微休息了几分钟,把孩子交给他,“我去做饭,一会儿芷如回来了,你少说话,听见没,我会找机会和她谈一谈的。”
……
沪西是一座收入和消费水平严重不成正比的城市,各个行业的竞争都很残酷,在这里谁也没有眼高手低的资格。
前段时间严芷如工作不顺心,也考虑过回南泽,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李梦丹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刚挂完李燕飞的电话。
“怎么了?姑姑又问你要钱了?”
“她有哪一次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要钱。”严芷如把手机一扔,气呼呼地说,“我还以为她儿子死了呢!”
李梦丹听到后皱起了眉,语重心长地劝她,“芷如,你这个脾气真的也要改改了,嘉伟又要多少,钱够不够?不够我先给你垫上。”
“姐,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刚才已经和我妈彻底撕破脸了,从今以后,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他,也永远不会再回那个家。”
“还是不要和家里闹得太僵,她毕竟是你妈……”
严芷如冷声打断:“我倒宁愿她不是。”
“别这么说。”
李燕飞是一个自私透顶的女人,严芷如从小就很清楚这一点。
当初和严斌离婚后自作主张把她带走了,后来又因为男人像丢垃圾一样抛弃她。
身为一个母亲,李燕飞永远不知道“负责”两个字怎么写。
严芷如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很清晰,在她妈眼里,自己只不过是她用来拿捏严斌的“人质”而已。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过期的人质”。
从把她丢给严斌的那天起,她在李燕飞那里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这么多年,严芷如没有一刻感受到母爱。
自己就是她那段失败婚姻的证明,李燕飞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严嘉伟。
她在乎的永远是自己。
严芷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还能有复婚的一天。
李燕飞那人她又不是不了解,怎么会看上她爸现在的样子。
严斌就更不用说了。
简直荒谬又可笑。
亲妈被有钱人抛弃不久,后妈就死了。
她的亲生父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和解”了。
……
严斌和李燕飞离婚了十几年,最后两个人兜兜转转,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又凑在了一起。
严芷如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这样,那他们当初又怎么不为了自己和严嘉伟凑合凑合过下去呢!
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在那个家里生活了两年,虽然父女两人平时没什么交流,但她也知道,只有像秦如那样的人和她爸才有共同话题。
李燕飞心比天高,从年轻时就不是什么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一心想做豪门富太太,不然也不会抛弃她两次。
复婚,那只不过是
一个借口而已。
他们一个图钱,一个图人。
真相也的确是严芷如想的那样。
李燕飞折腾来折腾去,人到中年慢慢也想明白了,不再指望别的,后半生有个保障就行。
说她委曲求全也好,为了生计不得已也好,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对前夫有那么一点感情的。
虽然这份感情和“钱”字脱不了关系,但在她的观念里也并不影响什么。
她和严斌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人总要首先为自己考虑,李燕飞不认为这有什么错。
至于严斌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事实上,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事。
自从秦如去世以后,严斌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一天之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默。
也不太愿意和家人交流,脾气很差,容易暴躁,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表现得异常冷漠,毫无感情。身上一点活人感都没有,从内而外都是死气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