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莫名其妙,在无形之中她竟然仍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说话做事,没有一件让他好过。
细想来,二人那些机缘巧合互不相让的过往,其实并非什么大事。
并且谢云朔吃亏次数更多
。
姜姒何至于待他像仇人一样,处处不让他好过。
谢云朔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做到不在意,明明脑子里想的是,随便她做的东西给谁都与他无关,可仍然忍不住来了这里。
既然他问,姜姒实话告诉他。
“自以为是,你以为没什么,可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你都是自找的。”
谢云朔所说的话,和他这人一样傲慢,目中无人。
他觉得没什么便是没什么吗?
从小往大了说,从前他害她被夫子惩罚,与她作对,坏她名声。
因为他们谢家决策有误,将她牵扯了进来,害她失去婚事的自由,嫁不了如意郎君。
来谢家为他们的错误填补。
尽管姜姒选择嫁入谢家也有她择其优者的考量,可帝心圣意在前,国公府求亲的影响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没有国公府,姜家也不能回绝谢家。
在这般状况之下,谢云朔却对她视而不见,态度不改,一如从前。
女儿家有几个大好年华,谢云朔拉不下来脸来待她殷勤些,那她自然不必顾及他,一切随心,自己活得好即可。
她不过是用他的方式待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些想法,姜姒其实并未细细地琢磨过,只是埋藏在她浅层意识当中。
她觉得谢云朔应当好好待她才是。
譬如说剪错了她的头发后,声音放软些,认真道歉赔罪,而不是冷硬几个字来堵她的话。
譬如说谈及谢清菡,他应当放下身段同她多说些,而不是矢口否认,逃避责任。
譬如说她不经意闯入房中看了他沐浴,别那样吃了大亏似的赶她走。
他应当做得更好一些。
因为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若不和离,她此生只能有他一位夫君,即使他战死疆场她也要为他守寡。
另一边,只要谢云朔愿意,他却能三妻四妾,不必将一生耗费在她这个与他结怨的人身上。
她们二人是不对等的。
既然不对等,姜姒顺势便觉得自己该有更好的待遇才对。
可是谢云朔视她如无物,从没轻言细语与她说过话。
傲慢、冷硬。
既然他这样,姜姒自然有与之对应的态度对待他,这样才公平。
若让她在这样的处境下,在谢云朔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中,还要待他温柔体贴,姜姒接受无能。
既然她们这桩婚事,双双都另有所图,那便就这么着吧。
她并非刻意惹怒他,报复他,只不过她以谢云朔待她的方式为一面镜子。
他如何,她便如何。
姜姒所愿,唯有她自己活得坦荡通透,不亏不败,不伤不畏。
再者,谢云朔气成这样,是她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她不过是没有把自己做的吃食给他备一份,剩四块糕点没给他吃,又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程度。
就算闹到她公婆面前,姜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之处。
她既没打骂谢云朔,亦没做什么对不起他,有违妇德之事。
姜姒说他是自找的之后,再也没搭理谢云朔,身子扭到另一处,让谢云朔退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自顾自地品尝糕点,吃加了桂花蜜的酥酪。
她情绪平稳,面色很快恢复如初,沉浸陶醉,面带微笑,全把谢云朔当空气。
谢云朔在一旁看她这样,头一次知道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令人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他明明是个能拉六石弓的神力武将,可是在姜姒面前,他全然无力。
连手捏成拳都不能,胸腔更是斥着一派浓浓雾霭难以分消。
这女子一派享受,丝毫不受影响,衬得谢云朔似乎是什么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
谢云朔回过神来,莫名其妙,也接受不能,他站起身来走了。
踏出正房门口,他下定决心,如非必要,不再同姜姒说话、往来。
不管她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会再放心上了。
他也是吃错了药,睡迷了脑子,才会在这些小事上想不通,跟她计较。
回想起来,谢云朔都理解不了,自己为何会被牵引其中,惦记不下。
他本不该如此的,既然之前已下定决心要与姜姒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就该事事如此。
他走了,姜姒连一眼也没看,她还乐得清净。
看到谢云朔坐在她对面,姜姒只觉得松软可口的桂花糕都失了几分香甜。
人走了就好,她不管他是气冲冲地走,还是想通了如释重负地走,走了就好。
不光不在意他,姜姒还同舞婵说:“原本四块都不够我吃,还让他毁了一块,没找他赔我桂花糕,我已经很心善了。”
这时候谢云朔都还没走远,隔着门窗,他听了个大概。
刚刚才做好决定,决心云淡风轻的心,蓦地被重重攥了一把。
谢云朔深吸一口气,劝自己无视,就当没听见。
他抬脚走了,把姜姒和这些事,以及她的话,都留在这原本属于他的正房。
只可惜,明日是姜姒三朝回门的时候,并不是他出门远征离家多日前夕。
决定做得再好,到了回门日,会有许多他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事。
谢云朔回到书房,言清正在等他的吩咐,晚膳该如何安排。
发生方才的事,一众下人谁也不敢多言,看这情况,大公子与夫人闹得更僵了。
晚膳不仅各吃各的,恐怕也不必再摆在正屋。
因此言清轻言细语地问谢云朔:“大公子,晚膳是否摆在书房里用?”
谢云朔在姜姒面前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还吃得下?
他沉声道:“不必了。”
他心情不好,不欲多言,言清判断这话的意思是不用晚膳了,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出去后,言清安排小茶房炖一些软粥燕窝之类备着,免得公子夜里腹中空空,随时能呈上去。
另外,又让丫鬟们煮一些败火清肝的茶送去,以助清一清他的火气。
言清担心这样的说法会令谢云朔不喜,还特地嘱咐丫鬟们:“你们只管上茶,不必多言,若公子问,就说这是明目安神的。”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应了。
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今日公子和夫人闹了大别扭,本就风雨满园的冼逸居又变了天了。
众人似乎比平时更加忙碌,进进出出,做事认真,直到夜幕遮天,两位主子都要睡下了,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言清细心周到准备的粥,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
谢云朔平日三餐都要用一些肉菜,才能供得起他的身子,今日一反常态少用了一餐,竟然直到睡前也没说一个饿字。
老嬷嬷担心得连连叹气。
并不是因为谢云朔少吃一餐,而是他这状态如此反常,显然是内心受了重创,才会什么也顾不得了,连饿的感觉都不会有。
可谢云朔本人无所察觉。
他很平静,是近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入睡前,他什么也没想,头脑放空,精神放松,睡了一场好觉。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以为自己已想透彻了,可是他却做了一场怪梦。
他梦见姜姒换了一副神态样貌,对他温柔体贴。
做好的桂花糕先送给他吃,亲手用桂花蜜给他泡茶。
与他敬月对酌,共饮桂花酒。
按理说,对于谢云朔而言,这个梦应当是噩梦。
可是因为太过真实,如同现实发生的一样,又让人无所察觉。
他是有过疑惑,姜姒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因为梦中一切都好,他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天将明未明之时。
一睁眼,才发觉是幻境一场。
谢云朔盯着帐顶,内心翻江倒海,种种情绪纷杂烦乱。
他不知他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又感觉这梦是在害他。
因为体会过梦中生活畅美,体会过姜姒的温和相待,一睁眼,现实与昨日争端连接上,有了对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让人难以接受。
闭上眼,梦中余韵犹在。
谢云朔平直
仰卧,淡淡的神情又透着一言难尽。
因为这个梦,他总觉得心底那明明已放平的情绪,再度翻滚纠结,释怀不下。
若没有这场梦,姜姒怎么对他都不重要。
可是有梦中一切都好的鲜明对比,让他始终有种淡淡的不甘心。
他重重闭了闭眼,坐起身来,劝自己不再去想,按照昨日做下的决定,忽略姜姒的存在。
可是谢云朔没有经历过,也不曾想到,人性贪婪,是越得不到什么,越容易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