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吃了早膳后,姜姒回到冼逸居,身边还多带了个谢云朔的三妹。
她喜欢这个小姑娘,性子投缘,也合眼缘。
她也佩服她有武艺的天赋,心生敬仰。让她带着谢清菡,姜姒是非常愿意的。
两人回到院子,姜姒命人给谢清菡端茶点、泡花茶,又呈了一碗加了桂花蜜的酥酪。
早知她今日要做香囊,游鹿她们已将各式香料、草料,装在木盒中,摆满了一桌,置于西侧间。
谢清菡对吃喝没兴趣,像小狗儿似的,走哪里都要跟着姜姒。
她见桌上放了那么多香料,围着桌子好奇地看了一通,不见上面有什么纸笺写明,许多都不认识。
她想着,敢这样不注明地放着,说明这屋里有人能够辨识草药。
她指着一个像是干姜块一样的东西问:“这是何物?”
姜姒扫了一眼:“苍术。”
谢清菡又指着一个像是绿色细茶叶的问:“这个呢。”
姜姒:“迷迭香。”
谢清菡很是惊讶:“嫂嫂竟然懂得这么多?”
她以为姜姒身边有认识香料的丫鬟,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懂得。
不需写明名字,这一桌的草料、香料,她全都认识。
姜姒笑笑,解释说:“不爱做女红,就爱看些杂书。什么草药花草、鲁班木工,各式都看了些,不过只是知道,会的不多。不过是装模作样花拳绣腿罢了。”
谢清菡摇了摇头,她知道嫂嫂这是谦虚了。
桌子旁的条案上,又摆了些布匹针线,有的已绣好了花,都是些细致的花样,锦布柔软。
丫鬟们将一篓干桂花抬进来,将桂花放在石杵里,慢慢地捣弄,揉捻成碎末。
花香原本就浓郁沁人心脾,这样一碾碎,气味更是浓郁发散。
谢清菡像是拘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儿,一放出来便叽叽喳喳,看什么都新奇。
她又问:“嫂嫂,桂花为什么要磨成粉?”
丫鬟们将香囊底部封好,姜姒铺了一层又一层桂花粉末进去。
“这样可以放得更多,香味也更浓郁。不过不会太持久,有利有弊。”
谢清菡连连点头,感觉自己收获颇多。
她一时摆弄这个草药,一时摆弄那个干花,捧在手心里,放在鼻子前嗅嗅。
她说:“嫂嫂,我都已经分辨不出来谁是什么香味了,都好闻。”
姜姒直笑。
谢云朔这个三妹妹,真是率真可爱,话也多。
有她在这房里陪着,她丝毫不觉无趣。
姜姒问她:“三妹妹喜欢什么样的香味?嫂嫂给你也做两个。佩在身上,或是挂在床头。”
谢清菡挑了些,都是草木香,清淡怡人。
谢云朔回来时,已是下午申时初,谢清菡都留在冼逸居还没舍得走。
姑嫂二人其乐融融,说话时的神情与姿态,都已经熟稔得仿佛亲姐妹一般。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谢清菡在冼逸居和姜姒一同用了午膳,陪着她把十几个香囊都做好了。
谢云朔回来,姜姒称呼了他一声,谢清菡也叫了他一声兄长,随后二人又有说有笑,仿佛谢云朔才是那个外人。
不过谢云朔并不意外。
他之前想过,他今日走得早,并未同姜姒说明,恐怕她心里有气。
但其实在出门前他想过是否要告知她,想来想去,觉得姜姒并不在意,便没让人通传,放她好生睡觉。
再者,若特意与她说,谢云朔总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便作罢了。
今日出门,是谢云朔同友人早约定的出行,只是因他婚事,一直拖延了半月。
便约在这婚后第四日,四位相识一同前往静安寺祈福求签,再逛一逛庙会,登高望远。
他的几位友人,虽都是一些旁人避之不及的纨绔贵公子,可许多人其实人心不坏。
今日便是陪其中与他最要好的谢虞丞,为卧病在床的祖母
祈福。
约好的四人,天还未亮,便打马向着城外而去。
出了城,多日不曾出门,又远离了姜姒,谢云朔找回了一些从前的自在。
出门上马时,他还在想,姜姒会不会因为他成婚后第四日就迫不及待离家的事不满发脾气。
想过,但只是稍纵即逝。
理智告诉他,不用在意她,随后便没再思虑过与姜姒有关的事。
好在,见着友人之后,众人叙起旧来占着神思,就不会再想了。
谢虞丞见他没有明显的,男子成了亲后那般意气风发,就知道事情不妙。
几人眉来眼去交换眼神暗示,都不用猜测,之前就知道谢云朔这一门亲事必定不顺。
谢虞丞敞开问他:“云朔同我们新嫂嫂相处得如何,吵了几回架了?”
他这略带调侃的话,让其他几人都神色各异,有人想劝他莫要说得这么直白。
有人和他一样好奇。
谢云朔面色平平:“就那样,没有很好,也没有太差。的确性子不合,互不理会。”
只他这一句话,便将事实挑明了,他和姜姒没好到哪去,但也没吵得鸡飞狗跳。
不过看谢虞丞的态度,不少人都预料他们二人婚后轻则吵闹不休,重则面红耳赤。
谢云朔曾经也这么想,所以在此时,从这几日的不痛快中抽离出来,他才发觉,其实事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曾经他也同他们这般想。
他知道自己是个烈性脾气,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若姜姒口不择言,他不觉得自己会忍让。
他知道姜姒是个更不顾及的。
可回过头来看,竟发觉这两日发生的事不值一提,谢云朔心念,或许是他谨记不能闹不快,传出去对谢家不利。
或许是姜姒的牙尖嘴利只是令人心里憋闷,并不会惹人发怒。
如此想来,他连心思都通畅了许多,再抬头看,天青气朗、惠风和畅、花浓叶绿。
待几人到了静安寺,谢虞丞求得了一支好签,便让众人也试试求签解签。
谢云朔替祖父祖母和双亲都求了,无一不好,有人撺掇他。
“云朔,既已成了亲,不如再求一个姻缘签,问问神仙,你跟嫂夫人往后有没有摒弃前嫌两情相悦之时。”
谢云朔不愿:“没什么好求的。”
可他越是这样,旁人越是起哄。
“来都来了,求一个嘛。”
“再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三个人都撺掇,谢云朔只好在姻缘签的木桶里摇了一支签出来。
众人围着他看签文,签文只一句话——“问心谁开,只此一人”。
只看签文笼统,不知何意,众人又拿到主持处解签。
主持缓缓道:“这签文之意,就好比一把锁只配有一把钥匙,除此之外无人能解。也就是指,郎君身旁若换了旁人,无论是谁,都远不如当前这一位。”
谢云朔不解其义,不过他并未反驳。
这签的意思是,不论他和姜姒有多不合,脾气有多相冲,其实她都是唯一适合他的女子。
他不信,认为这签有假,不准,不过他并未说出口。
因为谢虞丞给家人求的签是好签,若说这签不准,便是在说他给家人求取的有误。
他在三人说笑声中,没反驳,没解释,也没当回事。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姜姒是他唯一合适的人。
且看吧,今日他回府去,不但不会受任何搭理,反而可能还会被姜姒奚落一番。
譬如说,他刚一过成婚三日,就迫不及待出去花天酒地之类的话。
谢云朔认为自己的假设换到现实,只会更加严重,不会再轻。
然而,当他回府后回到冼逸居,因为听说谢清菡来了,他便进正屋看一看她。
发现姑嫂两个在做香囊,多问一嘴:“怎么做得这么多?”
因为有谢清菡在场,两人不好闹得太僵,他问话时是对着姜姒问的。
姜姒手里做着事,慢慢答话:“有八个安神的,是送到祖父祖母、公爹婆母那处的,三妹妹的是疏肝解郁的。另外还有两个你的,是提神、驱蚊的用处。”
谢云朔讶异到愣在原地,像一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
他意外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因为他设想中的,姜姒对他冷言冷语,不予理会的场面没发生。
反而她这一次做的东西竟然还有他一份。
尽管只是两个小小的香囊,并非她亲手绣样,也并非她亲手缝制。
她只不过挑一挑布料,挑选香料,再打个络子系上去,可是这两个香囊的分量,此刻对于谢云朔来说,好比给贪财之人送了两箱金元宝。
他望着她手中,据说能提神、驱蚊的香囊,心有些微微地乱,不知应该想些什么。
是愧疚?
愧疚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姜姒想得无理取闹,可是她却在他不告而别的出门后,不仅并未介意生气,还帮他做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