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样无情的这两句话,起先让谢云朔大为不解。
他做错了什么事,宁可淋湿身子,她都不肯离他近一些,可是转念一想,他似乎也没朝她靠近。
两人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谢云朔不能朝她凑过去,总是怕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更显著,所以隔得远远的才好。
可对姜姒而言,这一段距离无反而胜于有。
刚才差不多并肩而行时还好好的,此时刻意的避嫌,避开身旁之人,令对方的存在感反而越加显著。
姜姒的余光看去,谢云朔高挑身姿,断璧斧凿一般线条凌厉的唇鼻、下颌。
从前看,讨厌,现在看……也…“讨厌”。
谢云朔和她一样,二人一边走,一边跟上彼此的速度,步履缓慢。
且互相都频频观察对方。
自从昨夜说了同房留后之事,谁也逃不过这事,存在脑子里,记忆深刻成为一个大念头。
极易不断回响,无论看到什么,都容易想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路各怀心思地走到知行斋,站在伞下或许感受不明显,等她们来到正院,守在院子外的下人见了,从旁观者角度看,那伞歪得实在明显。
大公子的衣袖甚至湿了一大截。
这事如此难得,哪怕夏容漪没亲眼看到,过不了多久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去了。
湿了衣衫的是她们的大公子,但是看着这一幕,人人都暗欣慰,哪怕他只是给姜姒打伞这样的小事。
毕竟,谢云朔不像是心思和态度如此细腻体贴的人。
做武将的,大多粗心实意。
今晨,姜姒派人来说过要晚些到,因此谢行修和夏容漪也晚出来了一些。
此时正巧坐在中室,谢云朔的二弟和三妹也在。
谢清菡和谢云陵依次抬眼看她们。
见姜姒走在前,谢云朔跟在身后,肩膀右侧袖子已湿了大片。
此时夏容
漪还不知情,疑问:“给云朔遮雨的伞是谁打的,怎的身上湿成这样?”
下人们诚惶诚恐,谢云朔道:“无关旁人,是我自己打伞。”
姜姒低下头,也说:“是他把伞让给我,自己才淋湿了。”
她这句话说了,其他人都暗惊,包括谢云朔。
夏容漪她们惊讶的是谢云朔竟有如此体贴人的侍奉,谢云朔惊讶的是姜姒竟然如此有义气。
明明他自己说伞是他自己打的,就够了,夏容漪不会再追问,也不关她的事。
可是她又将缘由揽到了自己身上,坦诚得有些没必要了。
惊讶过后,众人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是谢清菡。
她想笑又不敢笑,调侃说:“咱们将军府似乎不缺伞,怎的兄长嫂嫂要打一把伞?”
她这一问,把谢云朔问得幡然醒悟。
是啊,为何不各自的打伞,分开走,而是挤在一柄伞下?
他想起自己下意识所想,觉得分开打伞太疏离,不想让府中众人误解夫妻离心,所以才和姜姒打一把伞。
可是直到因为斜着伞,致使衣裳淋雨湿了,也没让人多拿一把伞来,而是维持原状吗,一直向前走。
不大的雨,淋湿了他半片肩膀。
谢云朔自知理亏,发觉他似乎有些过于在意夫妻名声这回事,导致在明明不需要注意的事上,仍然注意着,过犹不及。
连不知道他们之间旧故是怎么回事的谢清菡都知道,下着雨不方便,合该一人打一把伞,谁也不湿着。
谢云朔意识到,平白为顾及名声做了这些事,往后该多想想,不能再一概而论,反倒多此一举。
姜姒倒没什么。
无论谢云朔给她打伞,还是各自分开,她都能接受。
若让她来选,她也选各自分开,这样谁都自在。
一整件事,只有谢云朔一个并不体贴殷切的人,因为想太多,把事办得复杂了。
其他人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谢云朔还在默默想这件事。
众人的话题已经进入下一段。
谢清菡有些愁眉苦脸地问:“今日这雨到底下到什么时候?若明天还下雨,咱们是不是去不了妙虞山庄了?”
好不容易盼着能出门去游玩,并且还不是各式规矩繁多的宴会,这几日谢清菡的一颗心挂在这事上,眼巴巴盼着。
若出了意外,又去不了,她一颗心都要碎了。
夏容漪劝:“如果明天还下雨,你们就改日再去,其它事一切照旧。”
谢清菡脸色更难为了。
这时,姜姒开了口,一字一句口出清晰,抚慰谢清菡。
“今日的雨,是早晨下的。‘晨雨闻鸟鸣,不久即转晴’,来知行斋的路上,我听到树梢鸟雀叫,这雨不定到午间就停了。雨后若天光云薄,明日就能有太阳,地很快就干了。这些是我从书里看的,错不了。若今日是傍晚下雨,有云有雾,不定还要连绵几日。”
众人都静静听她说着,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无人反驳。
不过,夏容漪没说什么,并不表态,看样子对姜姒所说的话持有几分质疑。
对明日她们的出行,也维持着她方才的定论。
若天不晴朗,外面泥地湿滑,就不便出门去了。
婆母不说话,姜姒便也收声,不再安慰谢清菡。
不过她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抹鼓励眼神。
姜姒不单看杂书,看了书后也会多多观察,以助融会贯通。
看过书之后,她以书中内容观察平日天气,判断了两年,几乎没怎么失误过。
偶尔还能预料天气。
但这些事就不便在婆母她们面前多说了,多说无益,也没必要多显摆。
并非人人都像父母弟妹那样,愿意听她说这么多,并且信服她,赞赏她。
只有谢云朔多看了她一眼。
又有新发现。
姜姒竟会观测天象,预料云雨,他很惊讶。
果不其然,一家人在一起说了这些话后,过半个时辰再推窗看外面,雨已经停了。
外面院子的青石砖上,薄薄留了一层雨水。
天空也不算多昏暗,不见什么乌云。
从正屋出来,走出屋檐下,谢云朔无意识地开口同姜姒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虽然两人不对付,不过姜姒在他面前反而什么顾忌也没有,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她想说便说了。
“那我还告诉你,有可能这雨也就一小片地域下了,恐怕都还没到城外,这雨盖不了多少地界,你信是不信?”
“果真?”谢云朔不太相信。
不过他看姜姒说得坚定,不像是在逗他玩笑。
姜姒回:“不果真,这个只是推测,没有几成把握。”
回去时候不必再打伞,二人始终错开半臂距离,一前一后回到小冼逸居。
因为在外面踩了雨水,谢云朔衣衫还淋湿过,两人回屋后,都擦身换了干净衣裳,在屋里不再出去了。
因为这场雨,竟然又要在屋里闲一天。
既然没事,谢云朔应当去正屋待着,换完衣裳后,要从书房离开前,他想着姜姒说的话,唤了邱泽。
“去,吩咐一个伶俐的家丁,去城外看看,这场雨下到了哪里。”
邱泽刚才没跟着去正院,没听见姜姒说的话,他不解问:“公子为何问这事?”
谢云朔不想解释,是因为他对姜姒随口说的话上了心。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照做即可。”邱泽一抿唇,低着头麻利地退了出去。
待谢云朔回到正屋后,见已经收拾妥当的姜姒和丫鬟,在炕桌上摆棋盘,白子放在她自己的一边,另一边是黑子。
谢云朔诧异问:“你怎么想起同我下棋。”
“反正今日外面地湿,也没什么事做,下棋打发打发时间。你若不下,我就和丫鬟下了。”她说得无谓,似乎原本没有定要与谁下棋。
谢云朔道:“你们下吧,我看看。”
奇怪,他明明是愿意的,但是说出口的却是拒绝。
总觉得他们二人对坐,忽然安安静静地下着棋有些怪异。
姜姒本不想给他眼色看,他拒绝她,还是没忍住甩了他一眼。
“该不是你文武双全的名声浪得虚名,怕同我对弈输给我吧?”
谢云朔矢口否认:“没说不同你下,只是先让丫鬟陪你。”
他还需要再做一做心理准备。
谢云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防什么,只是看到姜姒侧身坐在那处,为了下棋将衣袖折了一折,搭在雪白皓腕上,纤纤素手拈着一枚白润的白玉棋子。
那姿态柔美婉约,让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怪只怪这一场雨下得暧昧缠绵,将人锁在屋里,又无事空闲。
两人不争吵时,竟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姜姒也不习惯。
她摆着棋子,是本来给自己和丫鬟下棋的,谢云朔过来了,她随口一提,谁知他竟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