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李公公轻叹一口气,慢慢打开了窗户,风雪一瞬间便顺着窗户飘进来,发出凄凉的风声。
冬雪纷飞,覆盖庭庭深院,无枯树摇曳着,北风呼萧,在满天大雪之中依稀可见其中人影。
云知鹤跪在圣宸殿之外,垂眸无神的看着飞下的落雪,容颜憔悴,任由雪花沾满衣裳,几近将他掩埋,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
轩辕应攥紧了手,指尖发颤,呼吸也颤乱,只看着云知鹤被风雪埋住的背影。
李公公见不得这些,他似是心软的恳求着这位帝王。
“陛下……云娘子已经,跪了三天了。”
“前两日是小雪,还是暖得,可今日下了大雪,三日不吃不喝,便是寻常女子,也吃不消了啊……”
“您,您便让她起来罢。”
轩辕应沉默的看着窗外颤抖的影子。
嗓音干哑,尾音发着颤意,他的嗓音已是破碎,他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微微发酸渗红。
嘶哑失声。
“……你以为,朕,不心疼吗?”
大雪纷飞,迷了她的眸子,已然看不清除白色以外的任何东西。
云知鹤已然是虚弱,她喘着气,眸中失神,身体已然感受不到温度。
亏得她所穿的是圣上所赐的玉狐袄,保温保暖,三日下去,也是没有冻坏。
并不是轩辕应下令让她跪的,而是她在那日看了宋二的惨剧之后,便撩起衣袍,跪在了圣宸殿之外。
一跪,跪他谅她当众抗旨之死罪。
皇恩浩荡,当众抗旨,便是忤逆皇权,若是有心追究,她必死无疑。
二跪,跪他予她官职,未驱她离开官场。
她说了那番“为官不做事,不如不做官,官场清浊”的言论,已然是豪赌,赌她的前程与末路。
而轩辕应则出面让她办事,驳了自己的面子,保下了她。
……保她入仕为官。
三跪,跪她胁迫威胁帝王。
她敢在传胪大典来这一次,不过是逼迫轩辕应,用状元娘的荣誉、用性命、用忠臣之后的名头、用自己的仕途、用他抚养她多年的情分……
——逼迫这位帝王。
逼他做出决断,逼他正视贱籍制度。
四跪,跪天下。
这次的事情必须有个圆满的结果,若仔细追究,宋家母女罪不可恕,却无法致死,天下之中总会有人根据律法来指责帝王严苛。
宋尚书也不会得到实质性的处罚,顶多……降级而已。
所以,她跪天下,跪史书,跪律法,让天下人看,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云知鹤的身体已然虚弱至极,她的嘴唇无意识的颤抖,眸子已然抬不起来。
意识慢慢的飘散,她看见落雪纷扰,埋了她半截身子,看见落雪在她眉睫成冰,再无暖意。
她能感受到体温的不断流失,亦能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不受控制的消散。
这几日陆续有人给她求情,都被轩辕应训斥了回去,二皇子脾气倔,冲进来圣宸殿,“噗通”便一声跪下去。
她还记得那骄纵肆意的男子腰背挺直,跪在落雪里,嗓音清脆说着。
“她一日跪在这里,我便一日跪在这里!”
怎么拉都不起来,她怎么劝也不听,最后还是他身子娇弱,恰逢月事,跪了一天便昏了过去。
“呼……”
她呼吸清浅,只能浅浅思考,腹中已然没有了饥饿感,身体也感受不到冷意。
“陛下!流血了……”
轩辕应沉默的看着窗外的身影,指甲陷入肉里,流出“滴滴答答”的血迹,李公公惊呼,急忙拉着他的手臂。
她们二人没有交流只言片语,轩辕应却知道她这一跪的目的。
他只能顺着这出戏,戏给满朝文武,戏给皇权,戏给天下,戏给他自己。
哪怕彻夜难眠,想着她是否身体吃不消,夜里,在窗户缝隙偷偷看着她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明月,是他的小云娘子。
轩辕应的下唇也被咬出了血迹,眼眶发红,闭了闭眸子,冷声下令,“把,窗户关上。”
李公公又叹息。
……他只是不忍心看下一幕而已。
“唔……”
云知鹤恍惚一瞬,满身的风寒僵住,晃悠一下,软着身子便要倒在地上——
猛地,一瞬间炸暖。
只是一瞬间,她冻住的眼睫只依稀看见影子。
她能感受到猛然翻涌的温暖扑打在她的全身,刺骨的暖意让她不由自主的沉迷,心尖开始沸腾,意识逐渐消逝。
她被人拥入怀里,那人身上的裘袄温暖至极——
像是,熟悉的暖意。
她昏过去。
在那之前,她感觉到有人的唇微微贴住她的额头,耳边听到清浅一句。
“别怕……兄长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wwww女主不是在给男人下跪!!!她是在给封建王朝和皇权下跪!!!哪怕皇帝是个女人她也是会跪的!!!
第20章 喂药
云知鹤做了许久的梦,梦里昏昏沉沉,光怪陆离,她只觉得睡了许久,浑身酸痛。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有人抚摸她的嘴唇,指尖摩挲着,一声声低哑叫着“锦娘”。
嗓音温柔又缱绻。
还有熟悉的清冷香气,不是刚刚那人,细细喂过她药,又抹去了药渍,伫立在她窗前,凝视许久才离去。
“唔……”
云知鹤艰难的睁开了眸子,嘤咛许久才缓缓起身,身旁的人发现了,停下搅弄汤药的动作,急忙扶起她来。
“锦娘……慢些起身。”
嗓音润雅动听,云知鹤一顿,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面前的男子容貌俊美绝伦,芝兰玉树,天生唇角便微起,总似笑含笑,淡嫣温和,似谪仙翩然,又是温润又是春风意。
“兄长……”
云知鹤怔怔看了她许久,才突然笑出来,面容虽然憔悴却挡不住欢喜。
秦端轻应一声,眸子弯起来,同是盯着她,仔仔细细,又伸出修长的手,慢慢抚摸住了她的脸庞。
“兄长的锦娘,长大了。”
他比云知鹤高大,微微垂下身子,眸子微垂,嗓音像是春风般和煦又润朗。
云知鹤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生得漂亮又卓绝。”
“……是一位出色的娘子了。”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眸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怅然与欣喜,尾音都是粘腻。
云知鹤眸子发酸,摸上他抚摸着她侧脸的手,嗓音沙哑,微微带着哽咽。
“兄长受苦了,手上,尽是茧子。”
他为尊贵的皇子,本该千万宠爱,又如何去了边关,风吹日晒,受了多年的苦楚。
她刚刚入宫之时,尽是这位大皇子日日照拂,哭时抱着她,哄她睡,又柔声与她讲故事。
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敬他为真正的兄长。
温柔包容又……强大。
他年仅十三岁便请旨跟随骠骑将军奔赴一直外族侵扰的边关,轩辕应因忌惮他手中先帝所留的虎符,便让他离去,让大将军与他制约。
以致于边关多年,错过了二八年华,也错过了嫁人的最好年纪。
秦端微顿,抬手抹去她微微渗出的泪花。
低头靠近她,弯起眸子,笑得清润疏雅,“你可是位大娘子了,如何能哭呢?”
云知鹤稳下了心神,相视一笑,温存一会儿,秦端便拿起汤药,一口口喂她。
她本有些羞耻,想拒绝他亲自喂药,又看他眉目含笑,顿了顿也便张开了口。
他一边喂,一边开口,“锦娘当真是长大了,兄长听闻了你的事……”
秦端似乎压抑不住笑意,“为民请命,正义凛然,这些尽数是对你的夸赞。”
“我那日归来,便听闻了你在圣宸殿前跪着的消息,急忙过去,把你抱了回来。”
他顿了顿又开口,“你也是不惜命,何故跪上三天,兄长还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他这话有些夸大,又淡淡瞥过了眸子略去了治疗的过程。
那些珍贵的药和太医都是轩辕应偷偷送来的。
秦端回京,一进京便接到了……轩辕应传来的消息,说云知鹤在外跪着,尽快赶过来把她带走。
他又何尝不懂轩辕应与云知鹤这一跪的心思,虽说他与轩辕应有矛盾,但他确实是唯一有能力把云知鹤抱走的人。
秦端与轩辕应向来不合,违抗皇威,把人抱走,旁人眼里也是有理有据,况且他镇守边关有功,也不会轻易罚他。
所以,解局之人便是秦端。
也难怪轩辕应会拜托他做个英雄就美的英雄,原是走投无路。
看他对锦娘之事如此上心,又是送药又是送太医,他哪怕看他不愉,也并没有制止轩辕应来看望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