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澜人都傻了,背着书包,几乎能猜到扑面而来的是什么问题——
涉及妈妈、能让舅舅大发雷霆、需要自己参与决断的,只有关乎他爸爸的问题。
他想逃走,想回避,但是林叡尖利的质问不留给他闪躲的机会——
“贺平澜,你爸出轨了,现在你告诉你妈妈,你支不支持她离婚?”
嗡——嗡——
贺平澜的大脑一片空白,表情呆滞,耳边只剩下回鸣。
向素宁心疼地搂住他,哭着指责林叡:“你有个当舅舅的样子吗,他还是个孩子,你非逼他干什么?”
林澄背转过去落泪,越是不愿意在儿子面前失去颜面,林叡越是要拆穿她伪装的自尊。
她拿起包,拽着贺平澜走人,泪花糊掉妆容,“林叡,我再说最后一次,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操心!”
林叡眼眶红了,他跟上林澄离开的脚步,委屈又气愤地追问:“林澄你什么意思,贺青云和你是一家人,我不是?!”
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向素宁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说:“林叡,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姐姐姐夫才是夫妻,你毕竟是外人,这种事你怎么能……”
林叡孤零零站在玄关处,面对黑色的门,像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许久之后,门再次打开,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家门。
手腕猛地被墙边的苏筱宝拽住。
声控灯亮了,洁白的墙面前站着一直等待的人,林叡发红的眼睛无处可藏,扭头往一侧躲。
到了楼下,苏筱宝从他兜里掏出车钥匙,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他上去。
林叡像只被抛弃的狗狗,一路沉默。
到家以后,他要死不活往沙发上一趴,闷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苏筱宝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不客气,反正我也顺路。”
“伤心了?”
她伸手去拽他盖在眼睛上的胳膊,没拽动。
林叡冷梆梆地说:“她不稀罕我插手,我不插手总行了吧,活该她住在垃圾堆里。”
苏筱宝直接拆穿他:“你别装了,我在门外都听到了,你们声音那么大。”
林叡诈尸一样就坐起来了,眼泛泪意冷笑:“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一家人,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外人!这么多年只要贺青云有任何事情,我妈只有一句话——他们和我是一家人。今天倒嫌我多管闲事了?”
苏筱宝托腮,静静看着他。
“林叡,你这样我们以后很难结婚。”
林叡的注意力立刻拐弯,“为什么?”
苏筱宝问:“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了,林澄姐和贺平澜的事情,优先级会比我们自己的生活更高吗?”
林叡:“当然不是……”
“但是你一直以来践行的,是把他们放在你自己的生活前面,”苏筱宝如实说,“我们恋爱期间,这当然无所谓,但是如果论结婚,你这一点在我这里,是完全不达标的。”
刚刚被姐姐开除“家籍”,又被女朋友质疑“可婚性”,恨嫁男林叡破防了。
“所以你也觉得是我错了?”
话题又绕回刚刚那个多管闲事的问题上。
他帮他们带孩子、给贺青云找项目、操心林澄的婚姻有没有破裂,是他自作多情吗?
林叡注视着她的眼睛,急于寻找一个安慰。
苏筱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瞳孔里倒映的是书里的自己——
那个有能力有财力,却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己。
明明苏盛的一切都来自于她,对方才该是患得患失、拼命巴结的那一个,但是实际上却是苏筱宝离不开那个弟弟,满脑子只有“他是我弟弟”。
林叡当然没有那么夸张,可是他的责任心过强,潜意识里默认,所有事情他都要操心过问。
然而就算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也会随着时间有聚有散,各自成长,没有人会被脐带永远绑在一起。
除了巨婴。
从某个层面来讲,林叡是亲缘的巨婴。
苏筱宝动了动唇,林叡突然说:“你别说了,让我冷静一下。”
苏筱宝:“你不要逃避。”
他自嘲:“我只是预感你说的话我并不想听。”
“是吗?”
苏筱宝打完棒子,开始给颗小枣儿,“虽然你是没太有边界感,但是反过来看呢,说明你责任心爆棚、做事靠谱、有安全感,而且会照顾家庭,又会带孩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林叡不肯说话,脑子里却浮现那天她穿着红色羽绒服,站在墙根踩雪的模样。
苏筱宝把下巴搁在他手臂上,小声说:“你跟我们家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更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为了表姑,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后来我来帝都上学,你那么照顾我,也是为了这点亲戚关系。要是这样,我还说你多管闲事的话,那我不是太没有良心了?”
林叡心脏回暖,他和她抵着鼻尖,说:“我也不全是因为亲戚关系,才照顾你。”
“可一开始是啊。我当时刚来帝都,虽然一个人也没问题,但是有人撑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有你在,我一直很踏实。”
“所以你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是多余的呢,你很好、很好、很好,你所付出的一切,林澄姐心里也有数的,她只是气急了,你们俩在这件事上有分歧而已。”
苏筱宝一连三个“很好”,让林叡低下头去,沙发砸出一个深色圆点。
苏筱宝拥抱住他,“我刚刚说你不达标,不是否定你的全部,只是你对于承担责任……过度主动了,亲爱的。”
作为弟弟,保护姐姐是应该的;作为舅舅,疼爱外甥也是应该的。
但是逼姐姐离婚,这个就……呃……虽然,但是,贺青云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不能这么搞啊。
他可以劝,但不能按脑袋逼人答应啊!
苏筱宝当时在门外,进去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说今天找林澄姐摊牌,苏筱宝以为是姐弟俩联手商议怎么搞死渣男,结果是起内讧。
苏筱宝撸狗一样揉揉他的头发,耳侧传来一句固执的询问:“所以你觉得,我其实没错对吗?”
苏筱宝:……
她捧起林叡的脸,“我告诉你,你今天做得太过分了!你起码要尊重林澄姐的选择,她才是当事人,你不能越过她做决定。”
林叡嘴硬:“她非要和垃圾过日子,我是为了她好。”
“请问在你为她好之前,有没有人道主义地先问一句,她需要吗?”
林叡:……
回旋镖了。
苏筱宝调戏般摸了一下他的脸,“男人,允许你在我的肩头多靠一会儿。”
“……我没事了。”
“没关系,想哭就继续哭,今晚你可以尽情脆弱。”
林叡耳根发红,咬牙反抗,“不需要。”
……
夜很深了,贺平澜敲了敲妈妈房间的门,然后进去。
床头开着一盏小台灯,林澄声音沙哑:“怎么还没睡?”
贺平澜犹豫了一会儿,问:“爸爸这样已经持续了很久吗?”
林澄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孩子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妈妈,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林澄不知道。
从她和贺青云结婚开始,贺青云的父母就很不满意,她习惯了退让一步,后来球球出生,为了孩子,她退让的更多。
放弃事业,把重心放在老公和孩子身上,换取家庭的和平。
妈妈和弟弟为了她,也选择退让。
球球小时候是他姥姥在带,长大了是他舅舅在带,林叡为了她能重返职场,几乎担起了育儿的所有重担。
林澄是很早就发现了丈夫的变化的,他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对家里越来越冷淡,对自己也越来越敷衍,但随着林叡的长成,给他带来了人脉资源,他又逐渐关心起家里。
这么多年,两人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夫妻感情,只是彼此心照不宣,都觉得这样维持下去最体面而已。
贺平澜又说:“妈妈,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只有你,如果你和爸爸在一起不快乐的话,我想让你离开他。”
林澄泪如雨下。
“以后,我照顾你。”
“以后,我照顾你们。”
多年前林叡也是这样,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
林澄抱住儿子失声痛哭。
第94章 悲伤蛙
林叡坐在副驾驶,戴着墨镜,一手撑着车窗吹风。
苏筱宝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把他窗户关上,“小心感冒。”
林叡轻笑:“我又不是你,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苏筱宝挑眉:“有本事把墨镜摘下来看看。”
林叡手指托了托墨镜,抱臂装死。
镜片后的眼睛还有点酸涩,冰敷过也没什么用,林叡今天根本不想出门来着,是筱宝非拉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