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栋无颜面对老父亲,捂住粗糙的面庞,遮住眼里的湿意:“张家要全款房,加上彩礼……差不多要三十万。”
就算是县城最边缘的地段,房价也要一千三四一平,随便两室一厅就得十来万。
张家人算盘打得是真准,他们把家底儿全砸进去,正好差不多能买得起。
可买完之后就只剩家徒四壁了。
苏辉还没结婚,苏盛还在上学,苏爷爷老两口一把年纪,少不了有个头疼脑热,哪个都离不了钱。
苏爷爷听到这个数字往后栽了一下,苏志栋赶紧扶住,“爸!爸!可别气着自己!”
苏爷爷缓了好一会儿,吃了颗降血压的药,才颤颤巍巍地靠着沙发说话。
“三十万……真不能商量吗?”
苏志栋羞愧至极地摇了摇头。
张家根本就不是奔着结亲家来的,就是为了刮油,哪肯让步?
苏爷爷粗粝地呼吸着,闭上了眼。
苏家愁云惨淡,杨爱芸的心情没比赵春阳好到哪儿去。
这么大的事,他们家肯定少不了要被扯进去,上回就说要借两万块钱,这回不知道又得是多少。
虽然说是亲侄子,不能坐视不管,可老大家这些年,大事儿小事儿接连不断,他们儿子闯祸总得自家跟着一起擦屁股。
苏爷爷还总是说,大哥家男孩儿多,以后可以多帮衬着他们家,他们家筱宝不知道多争气多省心,用得着苏辉兄弟三个帮衬?
外人也总觉得苏志栋有手艺,十里八乡都受敬重,家里更是有三个儿子,劳壮力多,苏志梁在外面打工,她们母女俩在家是依靠大伯家,没分家她们好像占了便宜。
可从筱宝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好事儿他们没摊着过,麻烦事儿倒是跟着一起吃亏。
开店的打算又要延后,杨爱芸越想越烦,把水瓢扔进缸里。
现在全家都没心情做饭,只有她来,几个孩子总不能也跟着大人不吃。
苏筱宝从村西头买了冰棍回来,两个小的正坐在大门口,一脸惴惴不安。
苏莹莹看到苏筱宝,像有了个主心骨,“筱宝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该吃吃,该喝喝,你们俩操什么心?”
“可是……”苏莹莹咬着嘴唇,好像在为不能给父母分忧而愧疚。
苏筱宝从拎着的塑料袋里抽出两根雪糕,递给他们。
苏莹莹说不想吃,苏盛竟然也跟着摇头。
苏筱宝无语望天。
老家的长辈总是有一种习惯,平时什么事儿都说小孩儿别掺和、小孩儿别插嘴,可是家逢大事的时候,又总是不避着孩子。
大人唉声叹气、又哭又吵,影响得孩子也像惊弓之鸟。
苏盛红着眼睛问:“二哥会不会坐牢?”
苏筱宝哈着白气,冻得瑟瑟发抖:“吸溜~我也不知道……吸溜~”
两颗小白菜又垂下了头。
苏筱宝:“多大点儿事儿啊,别担心,反正跟你们俩没关系。”
她往大伯堂屋望了一眼,进了厨房,坐在小板凳上跟一团毛绒一样。
杨爱芸看见她嘴里含的东西,“大冷的天儿,谁让你去买雪糕的!早上天气预报还说这两天有雪,我看你吃了拉不拉肚子!”
苏筱宝转了个方向,拾起火灶旁的玉米皮子,“妈,我帮你烧锅。”
“你起开吧,穿一身白,弄脏了还得我给你洗。”
苏筱宝低头看看自己,然后飞快跑到堂屋换了一身黑色的亮面小袄回来。
她点燃玉米皮,火焰点朝下,看着火苗一点点把玉米皮吞噬,往灶肚里一扔,塞进一团干柴火,火灶很快被引燃,厨房里没一会儿就热腾起来。
“妈,我有个想法儿……”
苏筱宝清了清嗓子,她的这个想法可能听起来有些自私自利。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就是我去帝都不花钱这一点,先别跟家里人说呗?”
她还着重强调,“连我爸最好都别说!”
杨爱芸擀面的动作一顿,面露诧异,拿着擀面杖就直起腰。
“妈,你干嘛!要揍我?”
“不是,”杨爱芸小声说,“你想什么呢?”
苏筱宝噘嘴不说话,就是看着她。
杨爱芸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
刚才她还在要被大哥大嫂家连累而恼火,但是要真让她做决定明哲保身,又狠不下心。
“你爸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就说我要去帝都读书,我需要钱,我看我爸是把钱留给我上学,还是借给苏灿添彩礼!”
苏筱宝小脸严肃,“妈,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为什么非要和大伯娘家搅在一块儿,都说救急不救穷,苏灿他这种人从根儿上就是烂的,我们掏心掏肺地帮他,他将来难道会记我们的好吗?”
书里的“苏筱宝”锒铛入狱以后,一直受他们家照拂的苏辉苏灿两兄弟翻脸比翻书还快,急急忙忙搬了家,生怕被二叔二婶找到。
小时候她爸那么疼苏灿,苏灿还老是在背地里欺负她,夏天的时候甚至在地头把她推进水里。
苏筱宝那次差点淹死,是隔壁村开沟灌田,水位降下去了,她才捡回小命。
她醒过来以后,苏辉对所有人说是她贪玩掉下去的,连她自己都迷糊了。
可是苏灿当时心虚的眼神,让苏筱宝知道,就是他!
新仇旧恨,苏筱宝没法儿跟他握手言和。大伯归大伯,苏灿归苏灿。
“妈,咱们就该趁这回分家!”
第43章 女儿要去帝都
“这个节骨眼儿,你爸要是提分家,其他亲戚该怎么说?”
杨爱芸难道不想分家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儿女成家之后自然而然都该分开另过,可是苏爷爷不愿意,他们就一直没分成。
以前都住在一起,种地的钱统一交到苏爷爷那儿保管,他们两家各自留着其他的钱家用,分得不那么细致也无所谓,可是既然要去县城买房开店,那就得把老家的房子和地分得清清楚楚。
亲兄弟,明算账,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可偏偏遇上苏灿这档子事儿,要是这会儿分家,别人肯定要议论。
苏筱宝郁卒,但知道老妈说的是有道理的。
突然,她眼睛一亮:“妈,咱们开店的事情你跟老爸说了吗?”
杨爱芸摇头,“我怕你爸开车分心,还没说这个呢。”
……
苏志梁跟车队结了工钱,又给手底下的几个年轻人分了账,就跟老板辞了活儿。
“明年不过来了?家里有事儿?”老板问。
“回家当厨子去。”苏志梁开玩笑。
老板想劝他留下,“明年去西南的那个车队,我还想让你来带呢,到时候工资给你翻一番。”
苏志梁客套:“老李、老贾他们跑川蜀路线比我熟,车队肯定不缺人手。”
老板的挽留反而更坚定了苏志梁回家的心。
跑长途赚是赚得多,可是西南山高路险,多隧道弯路,有时候真是拿命赚钱,你不撞别人就怕别人撞你。
老板又拉着他打感情牌,最后看真说不动他,只能作罢。
苏志梁临行前,跟几个老朋友去酒馆搓了一顿。
正吃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苏筱宝同学的家长吗?”
“我是,你是哪位?”
胡一成说:“我是苏筱宝的班主任,我姓胡。”
苏志梁赶紧从酒馆出去,“哎,胡老师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胡一成喝了口茶,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学生一起忽悠家长。
“是这样,苏筱宝同学这次期末考试排名年级第一,学校觉得她非常有机会冲击京大,想安排她去帝都学习半年,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所以跟你们家长联系一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苏志梁被这一连串消息砸晕了,先是不可思议,然后又是狂喜:“我女儿能上京大吗?”
“当然了,苏筱宝同学的综合素质在火箭班一直是前三,只要接下来两年稳扎稳打,将来考个县状元完全有可能。”
胡一成苦口婆心地说,“学校也希望她能再上一层楼,所以才把这个宝贵的名额留给了她,但是如果五天之内你们家长还是没有考虑好的话,学校只能安排其他同学去帝都了。”
苏志梁急得嘴皮子都起泡了,“不不不,我们家不用考虑,我女儿一定去!”
胡一成装傻:“是吗?你还是再和孩子确定一下吧。”
“好好,老师,辛苦您了。”
苏志梁感觉整个人都在飘,面泛红光,精神抖擞。
他女儿能上京大!
回到酒桌上,他不免要和几个朋友吹嘘一通,成功获得一大帮人的钦羡。
然后就喝嗨了,第二天差点误了火车。
胡一成此刻,心情很古怪,“牛皮我给你吹出去了,高考争把气,不然我看你怎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