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太上。
“可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她。”初笙回答,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你也是崇明仙尊的一部分。
你是他过往记忆与欲望的具象化,是先天生灵的诞生出的一小点私心……
所以一直以来,师尊都没能意识到你的存在。”
“他或许想过,但不愿意深究。”明皇的脸上露出了宗山不会,崇明仙尊更不会出现的鲜活神色。
“是人便会拥有私心,拥有人的心难道不是正如她所愿吗?他不会忍心让她失望的。”
“可是你会让她失望。”初笙说道。
“你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所带来的后果,不会是她想看到的模样。”
明皇的目光闪了闪,漆黑的造化金莲在他的指尖明明分毫未动,却在顷刻之间便化为一蓬砾粉,纷飞碎落在了无穷无尽的空间之中。
“那又如何?”
“正是因为你不是她……”他弯起眼眸,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即便明知我的想法,你又如何能够出手阻拦与我?!”
没有气势之间的碰撞,没有灵力之间互相的碾压,明皇与初笙就像两个寻常的普通人一样,二人击出的手掌在半空中碰撞。
“轰!”
满天纷飞的黄沙之中,突然肆虐起了无尽的黑风,而汹涌澎湃的海渊里,连绵不绝的海波托出遮天蔽日的巨浪扑向岸上!
触感不对,明皇的脸色微变。“你手掌中夹带的东西是什么?”
初笙松开了掌心,几乎被嵌入血肉之中的法器被莲花的枝蔓向外推出。
沾染了血色,承载着云水玄天的芥子玉珠在明皇的面前化为碎片,跌落在空中。
“是被你抛弃在过往,来自旧时代的尘封之物……”
初笙开口,伴随着这处幽禁之处翻天覆地的变动!
“——是帝阶,也是叩天处。”
被解放了传送通道的秘境卷起漩涡,将沉寂已久的昆仑墟再度展露于世人眼中——
“那是什么……”
王泽的眼神中满是错愕。
“叶子清,那是什么?”
仿佛贯通天穹一般的合欢树上,高耸入云的玉阶以一种直白的姿态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是帝阶?”
“帝阶……”
“飞升路!这是通往飞升的路啊!!!”
无数人痛哭流涕,无数人五体投地,还有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原本安全的驻地,朝圣般向天阶所在之处发起冲锋。
“我不要留在这个没有活路的修真界了,老天啊,让我飞升吧!”
“飞升……飞升……上界一定会有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办法!”
失去了渡劫期老祖的宗门们始终保持着沉默。
帝阶又如何?飞升又如何?
倘若飞升无碍,缘何如今修真界之中的最高修为,只能到达化神期的巅峰?
渡劫期的大能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而所有大乘期的尊者,都已成为浇灌土壤的肥料,被明皇攥入了掌中。
不明就里的部分化神期修真者们,就像蚂蚁踏入熬煮到沸腾的糖水一般,前仆后继地向这里奔涌。
他们攀爬天阶,挣扎着向上攀登,而后一个个跪在玉阶上,燃尽气血,再也无法踏出更加接近于天的下一步。
明皇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初笙的神色,女修的表情平静而温和,仿佛这一幕幕的悲剧场面并非出自她手。
“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事物?”明皇饶有兴致,总算被对方勾起了好奇的情绪。
“你难道要说,你更属意于我的决策,想要像我表达你的忠诚,好让我善待于你,就像那个跟你玩师徒游戏的崇明所做的那样?”
“我不至于理想化到这种地步。
或许对于师尊来说,我便是我,但对明皇而言,我自然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是如同千千万万生灵一般毫无特殊之处,也会被献祭的那一个。”
初笙并不受他的挑衅激怒,只是垂下眼帘来,平静的说。
“我只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做或许可以帮你加快收割的速度。”
“你倒是很有觉悟。”明皇的笑容变得带上了几分真诚,他伸出的手同时毫无阻碍地摁住了她的头颅。
漆黑的指甲抵在眉心盛开的合欢花上,女修漆黑如墨的眼眸注视着他,在某个瞬间的确让明皇感到了一丝恍惚。
“虽然你不是她,只是一个被人类创造出的伪物,但我可以允许你,在新的世界之中获得属于自己的躯壳。”
他难得温和地哄骗与她,就像在为孩童讲述睡前的童话。
骗人的。
当最后时刻天地倒转,能以举世之力重塑日月山河,岁月倒流的同时,自然会抹去一切原本存在的刻痕。
不论是初笙,宗山,明皇,还是崇明,都会消失在无欲无求的时光长河之中,而明皇的目的只有一个。
在明皇的手即将深入身躯灵府的最后,初笙突然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那巨石上的刻字,是你一手所做?”
明皇毫无停顿地探入她的灵府,同时回答道。
“是我没错。”
此界自衍道三千,山人叩天授命笺。
百年瑶光群骄现,万载争渡踏帝阶。
多少风流红尘客,谁化劫灰堕凡烟。
唯我太上终证果,万古长青第一仙。
“——唯我太上终证果……”
明皇将造化金莲从初笙的灵府之中连根拔出,仿佛撕裂灵魂一般的痛楚让女修顷刻之间便跪坐在了地上,塌下了从未弯下的腰。
黑发红眸的天魔最后看了一眼如飞蛾扑火般奔向天阶的修真者们,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将造化金莲捏作飞灰,化为点点的灵尘飞舞——
道在震动,道在嗡鸣,道是无知无觉无感的存在,却在此刻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它仿若真人一般的痛楚和嘶喊。
它想要保留自我,却被无法抗拒的力量纳入,吞并,收容。
天穹不忍,大地暴怒,翻滚的雷云与开裂的陆地伴随着崩碎的山峦和倾倒的河流,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使人惊恐……
而这方空间之中,将力量点滴都尽数握于掌中,拥有和崇明仙尊一般面容的天魔……
在此刻终于脱离了他人的躯体,以真身踏足这方世界之中,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天魔明皇与宗山一样,都是崇明的转世重修体。
崇明本已飞升上界,却发现仙非真仙,故而费尽周折重回下界,想要再次寻找出路。
破坏原本天与地之间链接的规则,让天上仙人重新沾上泥土,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
重回下界的崇明,无意间撕裂了神主好不容易镇守的黑洞,放出了异魔黑煞,也就是天魔气,他所化出的真灵同样被沾染上了黑色。
于是他们分裂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作为主体的宗山并不记得明皇,因为明皇的诞生本就是意外所导致的产物。
先天生灵本就无垢,会受到黑煞的沾染一事根本从未想过,更别提被褪出的部分还拥有崇明的执念。
宗山拥有崇明的大部分记忆,也手握崇明留下的绝大多数恩泽。
他耐心地在修真界之中徘徊,等待,筛选,寻找,并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
谁会记得被剪下的每一缕长发、被磨去的每一寸指甲?
天魔记得,因为他就是被舍去的弃子,被人遗忘的不起眼的野草,连躯壳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一个。
自异魔黑煞所诞生的天魔很快便发现,被异魔黑煞污染的矿石拥有极强的容纳力,已经被不知情的修真者拿去作为了兵器的材料。
而他拥有对异魔黑煞的掌握之力,就像他们天生就该融为一体一样。
天魔蛰伏在修真界之中,他关注着宗山的一举一动,就像跟着他一起活了一次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样轻易地接受故人的消亡。
为什么你会如此儿戏地放弃过去的美好?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忘记师姐……忘记太上?!
师姐说,要给万物留一条生路。
师姐说,这世界本该有更多的可能。
师姐说……
师姐。可是这个世界不给我们留条活路。
师姐……天魔捂住双眼,漆黑的魔气从眼眶中溢出,就像泪水一样流淌在脸上。
师姐。太上。神女殿下。
我想你能活。
他附在很多修真者身上,附在很多生灵走兽身上,他学会了诗词歌赋,学会了坊间闲聊,学会了家长里短,学会了爱恨情仇。
爱恨情仇……
他恨。
明月纯净高洁,可他恨明月。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
他想把所有的所有全都颠覆,他想要砸碎拆烂了宗山和太上都看重的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