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石美兰打断她的话,道:“吃饭。”
胡红花低下头又开始扒饭。
这时候,菜已经全都上齐了,全村的人都在这儿恭贺,李老爷子面色潮红,仿佛回到了当初还是村长的时候,李老太太也是一脸得意,坐在人群中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全场唯一一个不高兴的是赵二姐。
这花的都是她的钱啊!
死老头瘸了腿不能动,死老太太抓着钱不肯给,所有事儿都落到她这个儿媳妇身上了!
赵二姐板着脸,心说明年可不办这赔钱东西了,正恼着,主桌上的李老爷子突然高声喊道:“老大媳妇,没酒了!去厨房拿!”
赵二姐气的翻白眼。
这还装上了!喝死得了!
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站起身来,起身往后厨房走去。
——
酒水什么的都在后厨房——这些玩意儿本来该是一桌摆三瓶的,但是赵二姐抠,不愿意摆满,就一桌放了一瓶,现在不够喝,她还得气鼓鼓的去后厨房拿。
当然了,拿也不可能拿出来从外面买的酒,她直接拿自己家酿好的酒灌进瓶子里,再给送过去,爱喝不喝,不喝她还省钱了。
她穿过堂屋走廊走到后厨,因为走廊够长,所以宾客的喧闹动静渐渐被阻挡在外头,只剩下一片静谧。
赵二姐踩着这片静谧走进来,也没发现这厨房里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她的脑子里正琢磨着倒酒时候掺点水混混数,正掂量着要倒多晒水呢,赵二姐突然听见一阵呻吟声。
这动静在厨房之中蔓延开来,赵二姐后背冒出一片白毛汗,“蹭”的一下抬起了脑袋,环顾了一圈四周。
黑洞洞的厨房,常年不晒太阳,堆着水缸的左侧角落处有些潮湿,右侧是灶台,前面一左一右俩房间,哪儿传来的声啊?
像是生怕赵二姐听不着似得,那动静又冒出来了一声,这次更大了,女人的动静尖细的在寂静的后厨里面蔓延开来,期间还伴随着男人的喘息,以及一阵床板摇晃的动静。
哎呀,后西屋!
赵二姐的火腾一下子就烧到了脑袋顶上。
这后西屋是她儿子的屋,她儿子在春风镇里面给人当帮工,平时都不回来!这哪儿来野鸳鸯,将这骚蛋下到她儿子屋里去了!
这个寿宴就不该办!赔本就算了,还招来了这不三不四的东西,胯底下着火吗?急的非在他们家搞!
村子里有很多夫妻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不好搞,房子太小,祖孙三代没地方,所以出去搞,苞米地啊,后山啊,柴火垛啊,都有人搞过,反正五六分钟就完事儿的玩意儿,但赵二姐没想到,竟然有人能饿到在别人家里就开干。
这是她儿子的床啊!让别的死老娘们睡了,她都替她儿子恶心!
她恨恨的走过去,用力一砸门,喊道:“谁啊这是,都是自家村子里的人,你们要不要脸啊?自己家没地方啊——”
农村人过的都糙,城里那种门锁根本都没有,木头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赵二姐冲进来一看,“嗷”一嗓子就喊出来了。
这应该是赵二姐这辈子喊的最大的一回了。
嘹亮的嗓门儿几乎掀翻屋顶,哪怕隔着一个堂屋,也让外面吃席的人听见了。
——
“什么动静?”主桌上的
客人问:“里面咋的了?”
主桌上的李老爷子动不了,李老太太正在跟几个老太太吹嘘她治理儿媳的手段,没人主动起身要去后厨房看一下。
反倒是石美兰说道:“别是大嫂出什么事儿了,天赐天福,进去看看。”
俩儿子站起身来,说话间,石美兰也跟着站起身里,无意间道:“哦,对了,厨房里还有俩酱肘子,正好端上来。”
听到“酱肘子”隔壁桌的俩老太太立马站起身来了。
农村平时不过年不杀猪,酱肘子什么的根本吃不到,她们嘴也馋呐!再说了,她们不馋,她们的小儿孙也馋呐!她们得赶紧端到自己桌来。
这俩老太太赶忙跟在石美兰身后面进了屋里。
然后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惊呼又一次响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老太太当场跑出后厨房,跑到大院子中,尖叫着喊道:“哎呀!哎呀!这丢人事儿!哎呀!”
这一连串的动静和老太太的反应勾起了院中人的好奇心,一连串的人问着“怎么回事”,也跟着起身往厨房里走。
怎么回事啊到底!
胡红花好奇的心里都痒痒啊!
刚才李建业和王玉莲那样勾勾搭搭,她都看见啦!石婶子应该也瞧见了才对,可是石婶子不言不语。
胡红花知道,石婶子一定不是那种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人,石婶子现在不吭声,只是在,只是在——
胡红花脑子里闪过了好几句“只是在”,最终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石婶子只是在——做陷阱。
对,做陷阱。
以前叔叔每次进山打猎,都会做陷阱,叔叔说过,跟猎物殊死搏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弄死猎物,是很蠢的做法,那只会让自己受伤,好的结果是惨胜,得到很多伤和一具尸体,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谁都占不到便宜。
真正的好办法,是早早设下陷阱,等着猎物掉进他的坑里,这样,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得到动物的尸体。
在这一刻,山林法则和村庄法则似乎共通了,人也变成了野兽的一种,山林里面需要猎枪,而在村庄之内,需要另一种没有硝烟的猎枪。
胡红花忍不住想,那,现在,猎物掉进了石婶子的坑里了吗?
胡红花不知道,但胡红花很着急呀!她也想去凑热闹。
但坐在桌旁的胡成军没动,她也不敢动,只拿那双桃花眼一下又一下的偷偷瞟她叔叔。
胡成军正在看那瓶被石美兰“不经意”碰倒的酒瓶,瓶中的酒水像是小溪里汩汩流动的水波,被太阳照出泠泠的水色。
想起来石美兰刚才阻止他拿酒的事儿,胡成军微微拧起了眉。
在某一刻,胡成军随手拿过拿酒瓶,又往地上一碰,伴随着“啪嗒”一声响,酒瓶碎了,等着太阳再烤一会儿,石美兰作恶的最后一点证据就会烟消云散。
胡成军终于满意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如果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唇珠微微抿起来,似乎带着一点细微的愉悦。
“叔叔,我想过去看。”胡红花这时候捕捉到了叔叔脸上的一点笑容,连忙凑过来跟叔叔说。
胡成军盯着地上的酒,估算着它们什么时候会被烤干,并没看胡红花,给胡红花急的都快用鞋刨地了。
等了好一会儿,叔叔才声线低沉的回了一句:“去。”
胡红花压根没注意到她叔叔砸了瓶子,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蹭”的一下从板凳上窜下去,直奔着房内而去。
——
李老大家的房子跟隔壁李老二家一样。
前西屋和前东屋之中夹了一个堂屋,同时,两边房间和堂屋之中也各夹了一个甬道,这个甬道往深处走,连接着一个厨房。
热闹就在厨房里。
人群把这狭窄的甬道和并不宽阔的厨房堵的水泄不通,人群和人群将这里填满了,也就使这房子显得格外逼仄,吵杂声在这并不宽大的地方来回重叠,胡红花挤过来的时候,听见一又有一句的惊叹声。
“是谁啊?那个女人?”
“没看清楚!躲被窝里去啦!”
“哎呦,丢死人了。”
“谁家老婆不在啊?赶紧互相看看!”
“李校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啊!亏我之前还借给他五块钱呐。”
胡红花仗着自己人瘦,钻到了最前方,正看见后西屋里这么一幕。
后西屋里的人不多,他们农村人看热闹也是很讲究的,从来都只是围着看,不介入,所以他们个个儿都堵在厨房,堵在甬道里,但没有一个人进后西屋里,很讲武德的给人家腾出来一大块地方来处理家事。
真正进后西屋里的只有老李家人。
两个原本就存在的李建业和王玉莲,一个赵二姐,三个后来的李老二家人——石美兰,李天赐和李天福。
后西屋的门不知道被那个看热闹的人踹坏了——刚才人群大量涌入的时候,李建业反抗过,他在后面把门给关上了,但是不知道谁下了手,把这门给开了,这门就残破的倒在了一头去,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身体。
李建业和一个女人被堵在了后西屋的床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他们俩倒霉,西屋的窗户用铁栅栏封起来了,他们翻不出去,被活生生堵在了这里。
这女人躲得快,藏在了被子里,借着李建业的身子挡着自己,现在人群还没看见她的脸呢。
而赵二姐右手拿着一条藏蓝色裤子,左手拎着一条男人的黑布贴身短裤,正手舞足蹈的跟石美兰诉说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