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姐妹俩略带兴奋试琴的模样,汤婵眼中带笑,不自觉回想起了一点往事。
小时候她被养父母呆去市里游玩,曾经路过一家卖古筝的琴行。
隔着玻璃,汤婵看到里面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姑娘正在试琴,她手指上绑着义甲,坐在古筝前弹琴的姿态特别好看。
父母见汤婵的目光停驻不动,便带她进了门。
筝声明亮灵透,行云流水,当时汤婵心中十分艳羡,也生出想要学古筝的想法。
但她知道,乐器价格不菲,请老师上课更是昂贵,家里没有经济条件供她学习这样的课外爱好,所以在父母询问的时候,汤婵摇了摇头。
她在心里想着,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学。
然而汤婵一直没能等来这个机会。她上学时没有条件,后来工作了以后实在太忙,下班时常常已经是半夜,连周末也要加班,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发展爱好。
忙忙碌碌到三十多岁,汤婵越来越觉得这种生活似乎没什么意思。幸好这些年的打拼不是一无是处,汤婵看着足够她在老家小县城躺平的存款,决定提前退休回到老家,放慢节奏好好生活。
她列了许多退休后必做清单,学一样乐器也在其中。
然后她就穿了……哎,往事不提也罢。
如今这年头,清单上许多事项已经作废,但学乐器这项并不受影响。
想做就做,回家之后,汤婵就准备给自己寻摸一位老师。
想到这儿,汤婵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把万能的宛姨娘召唤了出来。
瘦马出身的宛姨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道有没有空闲教教她。
等宛姨娘过来,汤婵把想学琴的事儿同她说了。
宛姨娘先是有些怔愣,夫人居然这样有闲情逸致?
不过随即她反应过来,也对,府中最耗费时间的杂事都是由她跟紫苏处理,夫人只要把关就好,每天可不就有了大把的空闲。
宛姨娘若有所思,是不是也该到了让紫苏独当一面的时候?
汤婵不知道宛姨娘也起了退休的心思,她问道:“琴太古雅,我这么个俗人怕是学不来,你觉得筝怎么样?”
宛姨娘回过神来,她善琵琶,琴和箫也算熟悉,但还真不太会弹筝。
思索片刻,宛姨娘如实说了,随后试着问道:“不如我给夫人推荐一个人?是我的一位老友,如今嫁做人妇,她在音律上天赋异禀,演奏堪称大家。”
汤婵闻言,自然应下,宛姨娘笑道:“我这便给她送信。”
冯纨到家的时候,儿子徵哥儿正在做饭。
他今年将将七岁,个头没有灶台高,踩着小凳子站在灶前,动作熟练地放菜翻炒。
“娘回来了?”
徵哥儿扭头看了一眼冯纨,动作不停,接着道:“娘您稍等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
冯纨听得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疼。
她的儿子乖巧懂事又能干,小小年纪便贴心得不得了,简直像是来报恩一般,就是她没什么大能耐,孩子跟着她真是受苦了。
“我买了烧鹅,”冯纨举了举手里的荷叶包,从橱柜中拿了个干净的碗,将烧鹅装盘,“等会儿你多吃些。”
徵哥儿问:“哪里来的?”
冯纨笑着解释道:“今日去试用新活计,东家特别满意,给了不少赏钱。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就顺便去鸿兴楼买了一份回来。”
徵哥儿却是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又去了茶楼?”
有些茶楼的客人觉得光喝茶单调,
便会叫人唱曲或演奏助兴,娘亲辞去上一份活计之后,去茶楼卖艺是一个办法。
然而茶楼迎来送往,客人鱼龙混杂,娘亲这样的年轻女子,很容易受到纠缠,徵哥儿很难不担心娘亲的安危。
冯纨却笑道:“那间茶楼是庆祥侯府的生意,同一般的茶楼不一样,我不是给某个客人单独演奏,而是在台上弹给楼里全部人听,很是安全,你不要担心。”
“这样么?竟还有这样奇怪的地方。”
徵哥儿听她这样说,这才算是点了头。
冯纨莞尔。
话说着,徵哥儿做好了饭菜。
不过徵哥儿再厉害,此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年龄的限制在这里,他做不了太多菜,也做不得太精致的,这顿饭只有一菜一汤,外加冯纨买的一份烧鹅。
但这对二人来说足够了。
母子俩一起把饭菜盛好,端着菜出了厨房,摆到厅中的饭桌上。
冯纨家里不大,屋中家具也不多,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看着很有几分清贫,收拾得非常整洁干净。
其实情况本不至于此,冯纨叹了口气,她的丈夫之前生病,耗尽了家中银钱,他们甚至变卖了不少家当,可惜最后依旧是没能将人救回来,丈夫撇下她跟徵哥儿,撒手人寰。
徵哥儿还太小,冯纨一个妇道人家,不得不抛头露面,出门养家。
她运气很好,因着乐技出色,很快就被聘作陆家女学堂的琴师,教学堂的女学生抚琴。
这对冯纨来说是最体面不过的活计,酬劳也很是丰厚,冯纨很是用心。
谁知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学堂里就流传起冯纨出身不干净的消息。
很可惜,这则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冯纨确实不是良家出身,她嫁人以前的经历不知怎么被人知晓,并且传了出去,冯纨无可辩驳。
冯纨的学生们都是大家闺秀,学生的长辈们听说竟是这样一个低贱之人给自家姑娘上课,哪里能够接受?不由纷纷跟聘用冯纨的陆夫人商量,想要辞退冯纨。
陆夫人虽然还未行动,但为了避免主家为难,冯纨选择主动请辞,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只是再想找到一份类似的活计就不容易了,冯纨只好打起卖艺的主意。
虽然期间遇到了不少困难,但冯纨为宽儿子的心,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直到今天,新活计有了眉目,冯纨的脸上总算带了几分真实的轻松笑意。
等吃完饭,冯纨赶着徵哥儿去睡午觉,自己则是收拾完碗筷,点了小火炉熬药。
早年一场风寒留下的病根,导致她身体不是太好,需要常年喝药。药材并不便宜,这也是冯纨家中情况这般局促的另一个原因。
刚熬好药,却突然听外头来了人敲门,“请问这里是冯娘子家吗?”
谁会来找她?
冯纨不由疑惑,因问话的是个年老的女声,冯纨没做防备,前去打开了房门。
门口是一位仆妇打扮的婆子,见到冯娘子露出笑意。
“这位便是冯娘子吧,我是刑部侍郎解大人府上伺候的,奉命给娘子带一封信来。”
解府?
冯纨不明所以,她跟解府又没什么交集,怎么会突……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接过了信,“有劳您跑一趟,进门喝完茶水再走吧。”
婆子摆手婉拒,“我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娘子若是看了信若是有答复,直接上门告知便可。”
冯纨应下,再次与婆子道谢后送走了她。
等婆子离开,冯纨展信一瞧,面露激动。
果然是宛君姐姐!
当初被行院的妈妈先后收养的时候,冯纨还不叫冯纨,宛姨娘那时候也用着另一个名字。
宛姨娘自小相貌出色,被妈妈寄予厚望,作为头牌培养,冯纨小时候是个美人胚子,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却是越来越普通,妈妈便耳提面命,叫她苦练乐技。
后来宛姨娘“出阁”,冯纨则是没能寻到合适的夫主,被卖到了花楼做琴师,二人就此失去联络。冯纨在花楼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同样也是琴师,二人志趣相投,成为知音好友,一同给她凑齐了赎身的银钱,就此安家。
有一次冯纨到一家店里买琴弦,竟然偶遇了正好来修理乐器的宛姨娘,昔日故人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多年过去,二人都改名换姓,这次偶遇之后,才重新有了联系。
但当时宛姨娘身处后宅,头上还有主母,不便与冯纨时常联络,二人已经许久未通过信了。
从回忆中抽身,冯纨开始读信,读着读着,不由怔忪的表情。
宛姐姐不知道她身边种种变故,只以为她还是人妇,说她如今的主母解二夫人想要学筝,正在寻老师,问她有没有兴趣。
做女先生自然要比外出卖艺体面的多,可她的出身已经惹过一次麻烦,若是解二夫人日后知晓……
似是知道冯纨的顾虑,宛姨娘在信中特意道,二夫人性子极好,且与常人不同,从不以出身看人,哪怕在宛姨娘坦露身份之后,她对宛姨娘态度依旧如一,让冯纨放心。
原来是这样……宛姐姐遇到这样一位主母,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那么她要去试试吗?
这时徵哥儿醒来,看见冯纨正握着信纸发呆,不由问道:“娘,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