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茹娘生气地看向追在后头的奶娘,“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瞒着徽姐儿吗?”
奶娘苦笑,“下人说闲话叫徽姐儿听见了,没能瞒住……”
徽音心里愈发惶恐,拽住母亲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娘不要我和弟弟了吗?”
许茹娘心都要碎了,她
红着眼眶,搂过自己的女儿,“娘怎么舍得不要你们?”
徽音眼睛一亮,刚想说“那娘不要走”,却又听到许茹娘道:“可是如果娘不走,你就再也见不到外祖父、外祖母、小舅舅、还有小表弟他们了……娘得试着去救他们,徽姐儿这么懂事,一定能理解的对不对?”
徽音哭着摇头,她想说这些人都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这些人,娘不要去救,但她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能死死拽着母亲不放。
许茹娘安慰着女儿,“徽姐儿乖,娘亲很快就回来看你,你听余妈妈的话,好好照顾弟弟……”
她向女儿郑重承诺,“你相信娘亲,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等帮着家里度过劫难,安顿下来,她就能找机会回来看看,最多不过六七年,她的娘家遇赦回京,她就能和儿女团聚,到时候,她定会好好弥补她对孩子的亏欠。
许茹娘狠心将徽音的手拉了下来,交到奶娘手里,不顾徽音哭肿的眼睛,咬着牙上了马车。
“驾!”
随着车夫的声音,马车驶离,徽音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远,许茹娘闭上眼睛,到底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城门外。
萎靡憔悴的许家人跟其他流放的犯人一起,被差役赶着上路。
城门外聚集着不少人,都是这些流放犯人的亲友家眷,或是他们派来的下人。
虽说流放之苦众所周知,但若是金钱开路,好好打点,总能让流放的犯人过得舒服一些。
这也是差役们拿到油水的好机会,他们停下脚步,等着这些亲友或下人们上前。
许天赐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着期盼已久的身影。
很快,他眸子一亮,“姐!”
许天赐心中大喜,他就知道,他姐姐不会放弃他的!
听到许天赐的声音,精神委顿的许正儒和孔氏也都面色一喜,抬头望去。
许茹娘站在一行车队前,许正儒和孔氏看着那些行囊,以为是许茹娘疏通关系,找人照料他们上路,因为女婿搭救不力的怨恨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
然而二人很快傻了眼。
许茹娘走到递给领头的差役跟前,递了一个荷包,差役看了一眼,收起来之后对她摆了摆手,站到一旁,许茹娘道谢之后,来到父母跟前。
时隔多年看到父亲,虽然他形容有些狼狈,但到底活生生站在许茹娘面前,许茹娘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擦了擦眼泪,“爹,娘,我同你们一起走。”
“什么叫一起走?”许正儒皱起眉,“女婿竟也同意?还有桓哥儿怎么办?”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爹,娘,我和离了。”
“你说什么!?”
孔氏如同五雷轰顶,连语调都变得尖锐起来,“他居然敢休你!?”
牢中经受的苦楚以及流放判决的绝望让这个妇人变得更加刻薄,孔氏尖声叫骂,“什么青年才俊,不过是个薄恩寡义的小人!不行,你又没有犯七出之罪,他不能休你,茹娘,你去官府告他,他若是不把你迎回去,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娘,他没有休我,”许茹娘连忙向母亲解释,“是我自请和离的。”
孔氏傻了。
“你是不是傻?!”
孔氏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我叫你提和离,是叫你威胁做做样子,不是叫你真的自请下堂!”
放弃了解瑨这个金龟婿,许家才是真的再没有翻身之地了!
许茹娘苦笑,“若是不和离,夫君便要逼我和娘家断绝关系……”
孔氏怔住,随即便明白了解瑨的打算,这是不想跟许家沾一丁点关系了。
她想通这点,不由恨恨道:“真是够狠……”
随即她又看向许茹娘,“那你也不该和离呀!”
真是不懂事,先假装答应断绝关系,等事情平息了再暗中联系,还会怎么样不成!
如今和离,才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孔氏扼腕,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傻女儿!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继续对他们道:“我得和你们一起走,不然我放心不下。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再活着了。”
许正儒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好一会儿没出说话。
他心里各种念头掠过,片刻后他抬起头,看了看他们附近的差役。
差役们离得都不近,且都在忙着收受好处,应该没有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
“好孩子,爹就知道,你素来最是孝顺。”许正儒对许茹娘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是为了许家受了委屈,但我许家不能有下堂妇,你和离之事绝不能外传。”
和离归家的妇人确实是要被外人闲话的,甚至连娘家都会被指指点点,许茹娘羞愧地低头,“是女儿不孝……”
“好了,”孔氏开口劝说丈夫,“茹娘也是为了家里才委曲求全,你就不要怪她了。”
许茹娘心里更自责了,她又是愧疚又是孺慕地看向母亲,“娘……”
“娘说的是,姐姐能来可太好了!”许天赐这才蹭过来跟许茹娘问好,他吐着苦水发牢骚,“姐,你是不知道,我在牢里受了多少苦,这流放一路,还不知道有多难……”
许茹娘温柔地看着弟弟,闻言赶紧安慰道:“我都做了准备的,你别怕,姐姐肯定会照顾好你……”
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话,过了一会儿,押送的差役取下腰间的鞭子,隔开或不舍或痛哭的亲友们,对众人示意道:“行了,都注意了!时辰已经到了,要走了!”
许茹娘退回到车队里,跟在流放队伍后头缓缓出发。
她回头看向城门。
再等几年,等几年她就会回来的!
第33章
解瑨和离一事传开之前,宫中的皇帝先被惊动了。
他特意把解瑨叫到跟前询问,“你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书案后的皇帝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量,身材清瘦,长相白净,一双笑眼,气质随和,若不是一身明黄龙袍和通身贵气,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乡绅。
今上年号延昌,周岁时便以嫡长子身份被封为太子,二十七岁登基为帝,至今已有八年。
解瑨登科那一年,正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举行会试,当时皇帝虽有先帝留下的众多老臣辅佐,这些老臣却不算皇帝自己的班底,解瑨那一批新科进士,才算是皇帝第一批的自己人。
解瑨的父亲解阁老与大哥解磐都曾给当时还年幼的皇帝讲过书,二人去世,皇帝心中很是遗憾,对解瑨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不免多照顾几分。
后来皇帝更是惊喜地发现,解瑨极有才干,是个难得的做官料子,不由更喜爱几分,屡屡提拔,才能让解瑨在短短几年坐到如此高位。
这次许家出事,皇帝并未迁怒解瑨,甚至之前许家的案子刚审完,解瑨来为许家求情,皇帝都没生气,反而觉得他重情重义不冷血,人品值得信任。
不过皇帝当时却没应他的请求,叹了口气道:“雄安侯刚下狱的时候,贵妃脱簪在朕殿前跪了两日,为她哥哥求情,朕没应她。”
贵妃便是出身雄安侯府,皇帝铁了心要收拾雄安侯,若是给许家开了口子,主谋又该怎么说?
“微臣明白,”解瑨道,“皇上自然会秉公办理,只是微臣为人丈夫,该做的必须得做。”
——他这话说的,有情有义,还一点不让皇帝为难,皇帝能不触动吗?
更别说皇帝本就偏心这个一手扶植起来的年轻臣子。
明白许正儒不是主谋,只是不影响大局的小角色,皇帝看在解瑨的面子上,勉强留了他一条命,流放三千里让他自生自灭。
至于解瑨,皇帝也想好了,若是有弹劾的,意思意思贬个官,回头再起复便是。
没想到转过头,却得了解瑨和离的消息。皇帝很是奇怪,解瑨都快舍了前途给岳家求情了,还多此一举和离作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上露出一抹惊讶,“等等,你这和离,莫不是你那前妻提的吧?”
见解瑨默认,皇帝吃惊之余大为不解,“你怎么就同意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解瑨这么做,可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
解瑨脑海中不期然浮现起许茹娘日渐消瘦的脸庞,最终只是神色平静道:“裂痕已
生,强迫下去,最终不过相看两厌而已。”
皇帝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女子出嫁后当以夫家为天,哪有为了娘家抛夫弃子的——若是夫家不忠不义在先,娘家值得,也就罢了,可许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