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冬屿。冬屿局促,可能是明白自己撒谎的缘故,口中的饭很久没有下咽,缓缓嗯了一声。
要是真的拿了奖学金就好了,也就不用再瞒着家里。可惜六中根本没有奖学金只有贫困生补助,以席少英的性格宁愿自己累点都不会允许她申请贫困生,要被发现在外兼职肯定会大发雷霆。
同事投以羡慕的目光,又问:“孩子她爸呢?怎么不一起来吃饭。在加班吗?”
席少英说:“外出打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人带娃也辛苦,”同事剥着虾壳,用纸巾擦擦手,语重心长对冬屿说,“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有事没事也要多帮帮你妈,不要让你妈太辛苦了。知道了吗?”
冬屿点头,吃完饭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两人依旧在餐桌边谈笑风生,时不时能听见。妈妈喝了点酒,一直跟同事说冬屿拿奖学金的事,还说自己也要是评上高级职称就好了,同事不停地安慰她。
冬屿静静坐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发了很久的呆,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瞒得再好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这天放学,冬屿在咖啡店冲洗杯子,听见门口的迎客铃,连忙擦手跑到收银台前问:“要点什么?”
诡异一阵沉默后,冬屿下意识抬头。
来的客人是席少英和同事,右肩背着跨包。看上去刚下班。
有这么一瞬间。她看见了席少英眼中霹雳怒火,同事见席少英表情不对,找了个理由离开。
“妈……”冬屿大脑空白,想不出任何解释的话。
“我们家竟然缺钱到这个地步了吗?!”席少英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语调平静得好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你们店长呢?”
店长跑出来问:“怎么了?”
席少英面无表情对冬屿说:“把衣服换掉,我跟她谈谈。”
冬屿换回校服,坐在咖啡店外等待,看里面两人的嘴一张一合,妈妈好像很生气。做错了吗?她也不太懂席少英为何又露出霹雳表情,是因为欺骗吗……
过了一会,席少英推开玻璃门,跟冬屿说以后不用再来了。望着店长的表情,冬屿内心很内疚,向前走,没敢再回头。
直至走到一个角落里,席少英突然拽着她胳膊,一字一顿告诉冬屿,“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吗?你身份证都没有成年,高中都没有毕业。是,勤工俭学的名头是好听,但这是在我们家,就算再缺钱也不轮不到你来赚钱。”
冬屿心头堵着什么,很难受很难受,喉头哽咽快要哭出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看着这样的她,席少英顶着张冷硬的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刺痛人心的话。
母女俩回到家,席少英又在阳台抽烟。
冬屿在卧室写题瞅见窗外烟圈久久挥散不去,突然想:要是爸爸和哥哥在就好了,要是外公没有在摔在花生地就好了。
或者说,能不能快点长大。
她撑着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笑脸,远处的楼房吞没在黑夜中。晚饭后,席少英似乎在家里寻找着什么,冬屿坐在沙发上,也不敢开口问,她依稀看见妈妈不知从哪翻出一张名片,攥在手里抽了一根烟,跑阳台打了个电话。
现在不懂。
很快就懂了。
峪平天气冷热交加,且反复无常。冬屿早晨才刚睡醒就被冻得鼻尖发红,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又开始犯困,抱着枕头将身子挪了挪。
咚咚咚——有人在敲家门。
她还以为是妈妈或是外婆出门没带钥匙,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打开小太阳,玻璃窗上起了层水雾。衣服很快就穿好了,换了双毛拖鞋简单洗漱一番瞌睡虫也驱散了不少。
冬屿想今天的天气也真是冷,往脖子上套了个围巾,喊道:“来了。”
她推开门,看见来人愣在原地。
路梁放也在打量她,神色冷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头发剪短了些许,看起来更不好相处,脖子上戴着围巾,遮掩不了凌厉的下颚线。
冬屿曾在脑海中构思过无数次他们相识的场景,天上下着雪,他呼吸也一定很轻。
可真正到来的这天,路梁放只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家门口,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她神情有点恍惚,“你是我妈的学生?”
路梁放不咸不淡,“一对一的学生。也算是吧。”
冬屿才懂,席少英在阳台拿着名片抽烟的那几秒究竟做了怎样一番挣扎。
妈妈曾骄傲地说,不会接家教私下里帮
别人补课,也曾说,下班就是下班她不会加班,她要去健身房,没空。
可现在她还是低头了,为了冬屿、为了外公外婆、还有快要上小学的弟弟。家里需要钱,她要托举这个家。
冬屿本以为看见路梁放自己会很高兴,可真正看见他的第一眼,最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妈妈。
“我妈出去了,”冬屿声音很低,“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路梁放嗯了一声,“也行。”
老式的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把门关上还是能听见楼上练琴和教训孩子的声音。
她家客厅不大,路梁放刚进来。弟弟就看见他了,磕磕巴巴,“姐……你偷偷带男朋友回家……要被妈发现了怎么办……”
冬屿闻言脸一烫,转头呵斥道:“瞎说什么呢?这是妈的学生。”
弟弟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只是句无心之言。路梁放也没跟小孩计较,靠在沙发给朋友发消息,书包就放在旁边。
冬屿打开烧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路梁放瞥了眼纸杯,说了声谢谢。
席少英正好从外面回来,放下刚买回来的葱和豆腐,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路梁放,有点意外,“你已经来了吗?我本还打算给你妈打个电话说可以迟点来。早上有点事去菜市场买了点菜。”
她又指着冬屿说:“这是我女儿冬屿。”
路梁放跟妈妈说:“是她开的门。”
席少英转向冬屿,“小岛忘了跟你讲,之后家里会来一些来补课的学生,人有点多,你要是怕被影响就把房门关上。”
冬屿木讷点点头,回卧室把房门关上,却刻意留了一条缝。
路梁放很少与人交流,除非问时间。席少英在一旁看他的周练答题卡,红笔划出几个步骤,帮他纠正解题思路。
客厅很冷,没有小太阳也没有电暖器,四处是生锈的铁窗,黑色的电线缠着空调排气扇,但这也影响不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
路梁放悟性高,解题大多数时候都游刃有余。偶尔卡住,席少英稍微一提醒也能懂。
冬屿侧头偷看他一眼,路梁放正好也在抬头,可能把她眼底的情绪理解成了对这个家的占有欲,眼底情绪化为不耐烦。
少女捏紧笔,继续在草稿纸上列步骤。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可我还真希望是这样啊……
第28章 双城记
运动会结束不久就是大考,考试安排贴在黑板后,整个班哀声载道。席少英说峪平这次参加的学校有五个,一中自然在列。冬屿这次尽管做了十足的准备,还是败在偏难的数学大题上,有下考场的那天有人在广播站点了首《凉凉》,班上一半人第一问都无法动笔。
孟初说,“要死了,我恨百校联盟,这次手机肯定要被我妈收了。”
周城呵呵,“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数学考这么好,虚伪。”
冬屿用文件夹把问卷钉在一起,桌子往里挪摆回原位。
孟初看向她,“冬屿,你数学写完了没有?”
冬屿说:“没写完。”
孟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都没写完就放心了。”
周城突然以很细的腔调尖叫一声,“田萱婷居然写完了!想死了。我讨厌你。”
田萱婷忍无可忍,卷起草稿纸就去打他,“胡说什么呢!我最后几问只写了解。”
两人从讲台追到垃圾桶。冬屿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见正好从年级组办公室走出来的钱枫。
钱枫眼眶红肿,肩膀一抽一抽,听说被停课了。他父母就在六中食堂工作,脾气本就不太好,一出办公室就扇了他两耳光,“你对得起我们吗?你爸妈每天起早贪黑供你上学,你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搞乱的这是跟谁学的?”
冬屿跟钱枫擦肩而过。
钱枫看见她先是低下头,然后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面无表情,看都懒得看他。
回到家,路梁放显然比她早了有一会,席少英在讲上次的练习题。
“小岛?”妈妈喊她。
“嗯?”冬屿回头。
路梁放稍微看了她一眼,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把温度计帮妈拿过来一下,有点不舒服,”席少英扶着腰,又对路梁放说,“你先休息十分钟,看看前面的错题,你们这次的月考卷我还没做完,明天再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