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荷嗯了声,想到什么,“洛琳殿下小时候来过原森?”
“住过一段几年。”洛琳转移话题,“说起来,还不知道柯兰尼小姐怎么和我哥认识的?”
午后的太阳升起来,晒得人身上有些温温的暖意。伊荷脱了大衣盖住膝盖,捡了颗冻葡萄慢慢嚼,微微沙质,冰冷清甜的果肉在齿间炸开,让浑噩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们是同学。”
洛琳佯装不经意道,“柯兰尼小姐是我哥第一次带回原森的女孩。”
伊荷又捡了颗冰葡萄,放入口中,含糊道,“没事,以后还会有别人。”
洛琳:“?”
她很少见到这个直白的人,呆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说,我哥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伊荷眨眨眼,“不,只是打个比喻。”西奥多只是不满意莉迪亚,又不是不找了,到时候肯定会带个门庭相当,自己又满意的贵族小姐回来。
洛琳却没松一口气。她总觉得柯兰尼在暗示什么,或许她真应该提醒莉迪亚小心些。
“柯兰尼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
洛琳语气疑惑,“拳击、画画、雕塑、插花……都不喜欢吗?”
这些都是西奥多的特长,如果她一样都不喜欢,他们是怎么交好的呢?
伊荷停下咀嚼的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洛琳这些爱好都是需要花钱的,而她的每一分钱都要花到刀刃上。
她想了想,认真地道:“嗯,活着算吗?”
洛琳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伊荷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正要找点话补救一下,就听到洛琳噗了声,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掩住嘴,轻轻笑了出来。
洛琳是那一类白化的兽人,她的瞳色发色和肤色都异常浅,一般人做起来稍显做作的作态,放到她身上就显得非常合适。
她兀自笑了会儿,放下手,吸了吸鼻子道,“跟柯兰尼小姐说话很开心。”
伊荷没觉得自己在说笑,但看到洛琳笑得开心,没说什么,附和地弯了弯眼。
洛琳对原森非常了解,虽然她生活在王宫,但原森国对王室成员没有那么多约束,他们可以随时出宫走动。
她们聊了会儿天,然后在天黑前分手。
中途谁也没有提莉迪亚。
不过等人一离开,洛琳还是叹了口气。尽管她现在有点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早在西奥多要求她去陪柯兰尼到去宫殿的那段路上,她就让女佣把哥哥带回来的女人不是莉迪亚这件事告诉了姨妈。
洛琳仰起脸,这个时候,王宫里恐怕只有飞过天空的长尾雀不知道柯兰尼的名字了。
长尾雀嘶鸣一声。
摇摇晃晃从空中掉下来。
老人走上前,把箭从长尾雀身上拔下来,提起它的翅膀丢进一旁的牛皮袋。
一名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的空地上,语气温和道,“我们陛下,真是打猎的一把好手。”
“这算什么,我年轻时还能猎到鹰呢。”
老人得意地笑了两声,爱惜地摸了摸弓。
一阵窸窣地脚步声从他对面的密林传来。
他扭头望去,看到他的儿子,西奥多金正拖着一头扎成刺猬的野猪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噢,您看。”
约克适时出声,“西奥多殿下回来了。”
老国王仍然笑着,笑容里却没了刚才的得意劲儿。
他丢掉刚才还珍惜的弓,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好孩子,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西奥多扯出一个微笑,把野猪丢到他脚边,“父王,今年回来太急,忘了给您带礼物,就用这个代替您不会介意吧?”
老国王:“西奥多…?”
“开玩笑的。”西奥多道。
他从腰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递给老国王,“一条能抵御高阶魔法攻击的瑞纳鲛纱。”
老国王接过来,摸了摸,鲛纱宛如流水般光滑,触感细腻,色泽清亮鲜艳,他爱不释手,当即系在脖子上当做丝巾,刚才被愚弄的心情好了些,“像是瑞纳王室出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西奥多:“您喜欢就好。”
这是法耶纳家作为道歉礼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最不值钱的一件,拿来应付他的父亲反而刚刚好。
老国王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到约克公爵:“陛下,西奥多殿下比你年轻时还厉害呢。”
老国王笑得胡子一抖一抖,“比我厉害才好,难道还指望他不如我?”
约克附和道:“您说的是。”
西奥多瞥了眼约克,皮笑肉不笑道,“我可比得上约克叔叔,我只是猎到一头野猪,约克叔叔可是在中央国赢下了一块地。”
老国王惊疑:“还有这事?”
约克公爵看了西奥多一眼,对老国王叹了口气,“原本打算明天节日时当做礼物送给陛下的,现在倒好,被殿下揭穿了。”
他摇摇头,露出无奈又随和的笑容,“陛下,是图兰塔北边一片农场,那边的农场主经营不善,把农场卖给了一家赌马室。我刚好和这家赌马室的老板认识,玩了一场赌马,运气好赢了下来。”
“您看,我一把年纪,要农场做什么?还不是为了陛下考虑,假如我们在中央国多一份置业,肯定是好的。陛下,您说是不是?”
老国王被哄得心花怒放,“约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应该的。”
约克说着,余光却看向西奥多,眼里闪烁着沉着笑意。
西奥多:“……”
他被两人的互动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比起这个,被母亲要求带上随行的女伴参加晚宴的命令都显得没那么过分了。
“既然都把人家从中央国带来了,藏在宫殿里像什么样子。”母亲语气柔和,“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原森苛待远客。”
西奥多一听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洛琳。”
洛琳也没想到姨妈会把自己找来对峙,本来就很紧张了,闻言更是抖索了下,连忙起身,“哎呀,我的手套不见了,掉哪去了?”
“想起了,应该是掉外面了。”
说着,就要朝门外走。
西奥多正要把人提回来,就被母亲叫住,“西奥多,你不妨埋怨我,是我逼她说的。”
“母后?”
“那个女人是谁?”
“……”
“你不愿意说,我就让斯科福把人抓过来。”
西奥多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有些失望,“有时候,我真怀疑您一生都用来做什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面颊一烫。
有什么湿濡从口周溢出。
王后不可置信地起身,重重给了他一耳光,“你这几年到底在外面学了什么?”敢这样对她讲话,连基本的礼仪都学没了。
西奥多没有言语。
他睨了眼母亲身后吓得脸色发白的洛琳,给她打了个离开的手势,等人领会过来,战战兢兢跑开,才道:“母亲,您还记得您答应过我什么?”
王后怔了怔,“什么?”
他们不是在说他从中央国带回来那个女人的事吗?怎么扯到了别的。
西奥多重复道,“您答应过的。”
王后脸色变幻,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对方的口型下想起来了。
那是之前,她的丈夫,西奥多的父亲还和女佣厮混的时候,她对他说的。
算算日子,今年的丰收节就是第十年了。
但那些话,那些“是我的气话。”
她说着,气势陡然衰
弱下来,仿佛刚才还气势汹汹掌掴儿子的人不是自己,“是气话,孩子。”
“对我来说,可不是。”
西奥多道走到她刚才的座位坐下,双腿架到用玉石雕刻的矮桌上。
这一刻,王后敏锐地感觉他们立场对调了。
她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尤其是被自己儿子俯视。
“西奥多,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被你父王气得太狠了,我需要一些恶毒,无伤大雅的咒骂,否则无法度过那段无望的痛苦时光。”
“那些毒誓,我早就忘了。”
“你也忘了吧。”
西奥多看着试图劝服自己的母亲,轻蔑而不乏冷慢地道,“种一棵树前,你浇什么肥料,就决定种出一颗什么树。我早就长歪了,母亲现在后悔,当初干什么去了。”
王后说不过他:“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西奥多的目光宛如利刃直直戳进她心口,“您该兑现诺言了。”
王后张了张嘴,没有吐出声音。
她一生都是一个教养极好的贵族女人,无法做出当众发疯的举动,当着侄女的面打儿子一巴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即使冲到西奥多面前,看起来要把儿子揪起来暴揍一顿,实际上却是捂住自己的脸崩溃出声,“西奥多,好孩子。你听我的,和莉迪亚好好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