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西奥多金身上下了很多精力,就算温切斯特不争气,也做不到轻易放弃。但这个位置,绝不能再给一个像温切斯特那样的人家了。
十二世沉吟片刻,走上前,附耳低语。
天空一点点染上墨蓝,夕阳来不及铺撒余晖,就隐没在逐渐晕染开的夜色里。
王室传出了老国王受到约克公爵的刺激,精神失常的消息。
宫务大臣连续传唤了几名高阶巫医后,老国王的病情稳定了,但人还没醒。
耶隆当地最著名的那位巫医表示,陛下这个年纪,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后面的话,是那位巫医私下和王后、王储说的,外界尚不知情。
王后坐在老国王的等身油画前,用眼睛一寸寸丈量他的面容,语气疲倦,“他现在满意了?”
“就为了这个迟早都是他的位子,做到这一步,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科尔察夫人拿捏住夹起一块温热的毛巾,给王后擦汗,“殿下有殿下的考量。”
王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她的前女佣长,“科尔察,你今天出现,不是为了回来过节吧?”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转过头,“是不是都没关系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讨论必要。
“我只是不明白,我都退让到这个地步,他为什么还非要给约克安上乱.伦的污名。”
“王后,这不是污名呢。”
“什么意思?”
“或许约克大人起初并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汤吉和陛下的。”
王后从沙发上坐起,眼神惊愕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科尔察偏宽的眼距和偏宽的体型让她如今看起来像个温和无害的老妇人,很难令人想象得出她在王室工作时是个不苟言笑的阴沉女人。
科尔察放下镊子,对王后道:“您知道的,陛下的心
一直摇摆不定。”
她讲起了很多年前,王后带着王储和女佣们住在偏僻的宫殿,国王每天和漂亮的女佣厮混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国王仿佛被神明敲打了般,突然变得儒雅随和。他和王后道了歉,让她们搬回宫殿,像平凡的一家三口那样生活起来。
“但一个人,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国王还是那个国王。
他有时候,仍然会弄出些麻烦。约克公爵会包揽这些烂摊子,但他处理得不够完善。
有时候,会遗留些问题。比如送出王室的女人,过了几个月发现自己怀了孕,而她们得到的赔偿,不够她养育一个孩子长大成人。
这时候,如果她们当中有些聪明的,会拿孩子回来要挟——‘这是陛下的私生子!’
就像白天您见到那样。
然而约克公爵太忙了,她们无法靠近公爵府就被赶出来,于是又想到另外的办法。
接近王室成员的伴读。
这当中,只有十几岁,经常和殿下来往的科莱恩上士就成了她们的目标。
科莱恩上士请示了父母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殿下,而殿下的做法,您也看到了。”
王后不可置信道:“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那么恶毒……”
“王后,这也是为了您。”
“我?”
“您想想,”科尔察说,“您真的放心陛下会永远陪着您吗?层出不穷的女人和孩子里,难道不会出现哪一个真的令他爱上,爱到夺去您的位置,殿下的位置,去讨好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王后有点生气了,“不可能!陛下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但话音未落,她自己也露出了犹疑。
真的不可能吗?
以前,好像也出现过一个女佣,陛下非常喜爱,以至于每晚都要和她腻在一起。如果她还活着,如果陛下偷偷给她安排了一对出生不错的父母……
王后不敢想下去了。
科尔察却还在说:“现在这样,多好啊。您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陛下只会爱您,没人能夺走您的地位和身份,您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最好…?”
“是啊,名利财富美貌,您应有尽有,您的儿子会成为新国王,您还年轻,想做什么做什么,没人可以指摘,您也不需要害怕任何人了。”
年轻?谁?她吗?
王后皱着眉,在画框的玻璃反光里看见自己的面庞。
脸很瘦,头发蓬乱,眼神疲态。
“哪里年轻了?”
她不快地移开视线。
科尔察耐心地笑道:“您再看看陛下呢?”
王后不耐烦地把视线从油画上年轻男人的脸移到床上,老国王正躺在那里。
他的眼窝凹陷,法令纹极深,鼻头粗大,上面遍布深深浅浅的老人斑,引以为傲的狼尾也干枯没有光泽,只剩手指粗的一条。
王后以为自己眼花了,不可思议地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有变。
怎么回事?
怔怔转过脸,再次看向画像。
这时候她才发现,她记住的一直是青年时,那个高大英俊威武的狼人。
过去为什么没发现呢?
王后想到什么,视线下落,看到了玻璃反光里的自己。
两颊偏瘦但不凹陷,头发蓬乱但茂密,眼神疲态但明亮柔和。
“你说得对,科尔察。”
王后道。
她年轻极了。
而她居然从来没意识到这点。
“对了,”王后说,“西奥多呢?”
这个时候,他不该大肆庆祝自己得到王位吗?
“殿下吗。”
科尔察夫人正说着,余光瞥到一抹亮光,扭头望去,看到一盏玉米形状的纸灯从不远处的楼房间缓缓升起,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数不清的纸灯攀升夜空。
王后也注意到了。
她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到灯火大会的时间了吗?”
到灯火大会时间了。
耶隆没有因为白天的插曲陷入冷寂,夜晚的气氛在璀璨的焰火和商贩的吆喝声里愈发高涨,逐渐转大的雪势也无法人们对节日的热情。
广场中央,牧神的雕像被擦洗得锃光瓦亮,头上身上都挂满了用雪松、圆柏、迎春花和冬青树果实编织的花环。外缘堆起了高高的篝火,耶隆的居民穿了他们最隆重的服饰,手挽手围着火堆跳起了庆祝的歌舞。
一些居民聚在广场边缘的空地上,捧着刚买来的纸灯,一边写下对明年的祝福,一边点燃辣油,往上托起。
科莱恩提着准备好的纸灯走过去,看到女生一个人站在人群后望着夜空发呆。
纸灯在她身后次第升起,把一小片天空照得宛如黎明前暧昧的白昼。
她还穿着船上见过的那间米色大衣,戴了一顶针线帽,似乎还化了点妆,唇色比平时颜色淡了些,脸周被暖黄的灯火映照出一圈淡黄的柔和光晕,连同随意别住卷发的耳朵都显得朦胧起来。
几片雪花正从他们中间落下,戏剧般的场景莫名让他驻足,不忍继续上前破坏。
科莱恩隔着人群叫她,“柯兰尼!”
女生扭过脸,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仿佛被冰冷的蜡像被赋予了灵魂般,整个人散发出生动的气息,“学长好。”
她注意到了他手里举着那串数量和式样多得夸张的纸灯们,微微弯了弯眼,“您来摆摊吗?”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科莱恩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眼头顶的纸灯,尽管已经分出去很多了,但还剩很多。
他这一路走来没少被叫住问价,都已经快习惯自己的摊位新身份了。
“是韦德买的。”
“那家伙白天喝多了,晚上在那里发酒疯。刚才路过人家纸灯摊,不由分说全部买下来了。幸好那位摊主没有趁机宰他,
不过一次性买这么多,他今天的薪水算是都搭进去了。”
女生想到什么,“这样的话,会吓到洛琳殿下吧?”
“那倒没有。”
科莱恩笑道。
他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走到她面前,“洛琳殿下收到了瑞纳三王妃,就是她母亲的消息,说是安排的船到港口了,这会儿已经把人接过去了。”
“这样啊,那就好。”
“柯兰尼好像很在意洛琳殿下。”
“有吗?”
“嗯,”科莱恩从自己攥着的纸灯里分了几只给她,“虽然你对每个人都好像差不多,但细微的差别有时候还是很明显。”
他顿了顿,问,“是因为殿下吗?”
伊荷眨眨眼,疑惑地欸了声。
科莱恩把她的语气当成了默认,“殿下和洛琳殿下,只是一般的表亲。原森王室没有和表亲堂亲结婚的传统。”
“所以,”他说,“如果为了这种事生气的话,会很不值得。”
伊荷明白科莱恩的意思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点燃其中一只纸灯的蜡烛,轻轻往上一托,看着它冉冉升空,道:“学长误会了,和洛琳殿下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