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后厨当洗碗工,用微薄的工资买点甜面包和牛奶给自己加餐。
她原本想去诊所的,但对方根本不搭理她,于是改去了旅店,跟老板展示了下自己用魔力洗碗的速度和要价后,对方当即拍板让她留下来。
这期间,艾略特待在教堂听萨克牧师讲故事,得知她在做小工,也没怎么吭声。
这里的小孩都有自己赚钱的渠道。
贫穷使所有人都变得守口如瓶。
不过赚钱都是藏不住的,就像艾略特知道伊荷在旅店当洗碗工,伊荷也知道艾略特在收集瓶盖、铁丝和铜罐。
周五下午四点过,收废品的老头会到教堂不远处的广场摇铃,四面八方的巷子里,就会窜出一群拖着麻布袋的小孩。
今天也不例外。
艾略特生了一路闷气,但还是没放过掉在脚边的任何一颗瓶盖。
因为是周五,他把这周收集的废品都带上了,一大袋。
这样对比,可怜的那个又变成了乔。
艾略特毕竟比他健康。
他可以选的路比他多。
假如她不知道乔就是日后的赫克托尔神甫的话。
快到旅店时,伊荷叫住他,“为什么突然不学了?”
在艾略特骂出要你管前,她抢先道,“萨克牧师说的那些故事,我在书上都看过。我能看懂,是因为我学过拼写,如果你也学过,就不用每天腾出时间去教堂,可以靠自己的眼睛去看,还能捡更多的废品。”
艾略特揣了一脚脚边的石子,语气硬邦邦的,“那又怎么样?这个家里,只有乔才配读书,就算他是个瞎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伊荷捡了一根生锈的铁丝递给他,“乔学的是盲人,这个世界上适配盲文的书籍有限。但只
要你会拼写,普通的书都能读。”
艾略特知道她说得对,但他就是不想承认。
他嘴硬道:“我就愿意听人讲,你管不着。”
伊荷:“……”
她实在搞不懂小孩子在想什么。
“好吧。”
她挥了挥手,进了旅店后门。
艾略特看着她的背影,鼻子里哼了声,朝教堂走去。
三点多,伊荷洗完了全部碗筷。
从老板那里结算的当天工钱,就去广场找艾略特了。
收废品的老头四点多来,三点左右这片广场附近的巷子就会被拖着麻袋的小孩占领。
她跑到艾略特常去的那条巷子,正要跟他一块排队,就看到他被一群同样提着麻袋的孩子围了起来。
听说话,他们似乎不是想找麻烦,而是想让艾略特分享一点。
艾略特当然不肯。
注意到伊荷出现,他小幅度地扭了下脸,让她赶紧走,但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孩注意到了,回头看了女孩一眼。
他们在村里见过伊荷,大约以为是艾略特的同伙,怕她跟大人告状,转头也把人围了起来。
……
所以说小孩子真的很麻烦。
伊荷想。
孩子群中最高大,最敦实的男孩走到了她面前,像一座小山般的阴影压住了她,“喂你——”
“快跑!”
艾略特喊道,他推开了拦路的男孩,正要过去救人,就看到个子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弯腰卷起裤管,在小山准备抡拳时矮身避开,然后起身一个肘击打到了对方的鼻梁上。
艾略特愣住。
小山爬起来,摸了摸鼻子,发现有血,哭嚎着扑向女孩,他连忙挤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人摔到地上。
刚才还摩拳擦掌的小孩,看到领头流鼻血,一下子都跑开了。没一会儿,这条巷子就只剩下艾略特、伊荷和嗷嗷大哭的小山。
小山的鼻血堵住了,但他还在嚎。
艾略特这时倒幸灾乐祸道,“他爸是这条街的屠户,你完了。”
伊荷:“你也动手了。”
艾略特:“……”
他挺了挺背,“随便!”
不就是挨打吗,又不是没被打过。
伊荷乜了他一眼,看到他一边说一边咬紧了牙关,明显露出了战栗地神色,但嘴上还不认,有点好笑。
她弯下腰,蹲到小山面前。
小山大概以为她又要打他,吓得缩了脖子上的肥肉,就听到女孩道,“别哭了。”
小山听到了她刚才的话,知道他们怕什么。
闻言高傲地吸了吸鼻涕,“等我爸来了,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他正要放声继续嚎,就惊恐地捏住自己喉咙,发现嗓子出不了声了。
年幼的女孩笑眼弯弯,嗓音像裹了蜂蜜的毒汁,“不哭的话,我请你吃甜面包;再哭的话,你就会变成哑巴哦。”
小山,艾略特,“……”
小山吓得疯狂点头。
甜面包的钱,伊荷强迫艾略特也出了一半。
卖废品赚不了什么钱。
这么点支出就占了他一周收入的三分之一。
不过和小山那位屠户父亲的拳头比起来,还是接受了。
伊荷看他脸色臭得要命,笑了好一会儿,掏了一颗巧克力糖给他。
艾略特懵了下,抬头,“哪来的?”
“客人给的。”伊荷说。
其实是她趁艾略特和小山在哪里挑面包时,去隔壁糖果店买的。
但这么说的话,万一艾略特天天问她要,就不好了。
总共也没买多少颗。
巧克力对这里的孩子是奢侈的享受。
艾略特因为被迫支出而肉痛得心情好转了不少,他迫不及待地拆开糖纸,吃了一颗,惬意地眯起眼。
艾略特偷偷看了女孩一眼。
说实话,芮尔长得挺好看的。
这里最受欢迎的女孩是镇长的小女儿,每天穿白色裙子,头发卷得像陶瓷玩偶。
他们家很穷。
芮尔看起来也灰扑扑的。
她穿的是他母亲用自己的旧衣服改的裙子,自然卷的头发,梳过也显得乱糟糟的,被母亲用两根黑头绳绑在了脑后,远看像一束炸开的曼瑙菊。
即便如此,她看起来依旧很漂亮,漂亮到每次出门前,母亲要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抹两把泥灰。
就怕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芮尔不仅漂亮,还很勇敢。
她都不知道哭!
艾略特嚼着巧克力,突然有点好奇,母亲为什么会收养芮尔呢?
失去父母的小孩,曼桑加仑镇多得是,也没见她收养他们。
回到船屋时是傍晚。
天在下毛毛雨。
女人正在煮晚饭,她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肥皂的清香,看到他们回来,笑了下,“去洗手吃饭。”
她先舀了一份,端到了乔的房间。
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餐,女人收拾好桌子,就披上外套,对艾略特道,“我去给你父亲送晚餐,他今天没吃饭就过去了,你照顾好乔和芮尔,要是晚上打雷,记得给乔戴耳塞。”
“知道知道。”
这些话,她每隔几天就要念一次,艾略特耳朵都听得起茧了。
女人走后,艾略特点了一盏油灯,翻出白天没来得及用的纸笔,有点别扭地走到伊荷面前,“你现在有空吧?”
伊荷看了眼艾略特的表情。
感觉她要是敢说没空,接下去几天艾略特都会跟她冷战,她还指望他对自己做洗碗工的事保密呢,于是点点头,“去甲板上吧。”
那里没那么闷。
艾略特闻言,却皱了下鼻子,“不行,我母亲锁门了。”
伊荷:“……”
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万一打雷,你怎么去乔的船舱?”
艾略特指了指厨房边上的一个柜子,“那个后面有个爬梯,爬上去就行。”
而且,只是下雨而已。
曼桑加仑经常下雨,又不一定会打雷。
他有点不太高兴她提到乔,皱了下鼻子,“芮尔,你到底教不教?”
“教。”
他们趴在艾略特小床边的地上,用他的小箱子当书桌,练习了一会儿拼写。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大起来。
船屋被浇打出噼噼啪啪地声响。
伊荷停下笔,往船舱外望了眼。
艾略特皱了皱鼻子,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道轰隆。
两个人同时捂耳。
伊荷有点明白女人为什么会让艾略特给乔戴耳塞了。
船舱的结构,会将本来就吓人的雷声均匀放大数倍。
尤其船屋还停在桥底下。
雷声的音量,让他们仿佛身处风暴眼。
艾略特放下手,从床底的抽屉里翻出一副耳塞,抬脚往厨房跑。
伊荷撑着油灯跟在他身后。
他们爬上爬梯,沿着逼仄的船舷来到乔的船舱前。
艾略特正要进去,想到什么,又顿住了。
伊荷有点不解,“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