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母亲是深海的王者,它也注定无法安居一隅。现在和你共生,只是弱小时的怀柔手段。在你活着的每个瞬间,都会做好取代你成为身体新主人的准备。你无法防备这东西什么时候会入侵,也无法知道它什么会强大起来。」
赫克托尔似乎被她的话慑住了。
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愈发苍白了,“……天主,我该怎么做?”
神谕喜欢欣赏她的信徒露出剧烈波动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刻,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尤其是这个很少有情绪起伏的侍奉。
「你想知道?很简单。就像一具身体塞下两个不相容的灵魂,弱小那个注定会被吞吃。你吃掉它,不就好了?吃,是这个世上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吃掉触腕?”
「当然不。」神谕用鼓励地语气道,「吃掉它的大脑。」
圣物章鱼有六颗大脑。
他们做易族手术时,为了避免它中途死亡,保留了一颗大脑,安在赫克托尔右边的胸腔。
此刻,它像是偷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发出了求助似地嗡鸣。
声音轻极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
赫克托尔抬起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抚摸缠绕自己小臂的那节触腕,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地神情。
吃…吗?
不过,他没有想很久,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过不久,芮尔就会过来。
她不是会失约的人。
这个状态不知道要保持多久,老师和耶尼格娃神甫都没说。
赫克托尔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想回床上躺着。
但他还没掌握如何使用这几根触腕。
他和它们,就像瘸子和他的拐杖,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只是试着从石缸爬出来,就接连摔倒了数次。
响动声惊醒了在外面打瞌睡的侍童,男孩垫着脚跑进来看了眼,短促地叫了声,又飞快跑了出去。
侍童没有跑远,他去楼上把正在跟鲁麦戈献殷勤的另外一名侍从拉回来,两个人合力将赫克托尔抬回了石缸。
赫克托尔:“……”
他耐着性子道:“彼得森,我希望你把我抬回床上,而不是石缸。”
侍童没有见过圣子这副模样,心里有点害怕,但看他的脸和以前一样,还是小声反驳道,“陛下说,圣子今晚得在石缸里泡一晚,不然触腕会干涸的。”
泡一晚?
赫克托尔皱了下眉,正要说什么,另一名侍从便插嘴道,“圣子,您就听陛下的吧。
教皇陛下说了,等耶尼格娃神甫把药剂复刻出来,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我以前服侍过年轻时候的陛下,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赫克托尔沉默片刻,没再坚持。
***
“啊,已经睡了吗?”
伊荷有些吃惊。
她看了眼钟楼,现在才七点十五呀。
侍童响亮地嗯了声,“圣子最近都睡得很早,伊荷牧师还是明天来吧。”
伊荷:“这样啊。”
看了眼虚掩的房门后有些水迹的地毯,稍微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
退完烧就是容易犯困。
她把去附近药店开的水银计、退烧药和酒精棉交给侍童,说:“这些给你,要是圣子晚上又有热度了,就掰半片给他吃。你会看水银计吧?”
侍童:“什么?”
伊荷给他示范了下水银计的使用方法,等侍童学得差不多,道:“好聪明啊,你是我见过的小男孩里学得最快的了。我想这种小任务交给你,应该没问题吧?”
侍童咧嘴:“有吗?”
等女生走远,他提着装着水银计铁盒、退烧药和酒精棉的纸袋回到房间,对坐在石缸练习使用触腕的赫克托尔道,“圣子,这是伊荷牧师给你的,待会儿您要是感觉热,我就帮您测体温。”
说着,侍童炫耀似地举了下铁盒。
“放在床头柜上吧。”
赫克托尔头也不抬道。
他正在尝试用最结实的几条触腕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但看起来效果不太好。因为他只撑起来没一会儿,额头就出现了密密匝匝的冷汗。
侍童看得有些担心,闻言应了声好,把东西放到床头,摆放着丰盛晚餐的托盘旁,他又跑到赫克托尔面前,“圣子,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去外面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
“好。”
侍童看了圣子泡在水里的触腕一眼,咽了咽口水,赶紧出去了。
这次坚持了三分钟十一秒。
赫克托尔默数到这个数,跌回了石缸中。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触腕,决定再试一次,开始前,他想到什么,朝摆满食物的床头柜转了下脸。
他腾出一只手,想伸手去够,但伸出去就发现,这个距离超过他的一条手臂的臂展了。
赫克托尓可以用触腕撑起上半身去够,这样一来,比较麻烦的是,石缸可能会因为他的体重侧翻。
赫克托尔想了想,伸出之前练习过几次的一条触腕,让它去够床头柜。他还没试过用触腕拿取,不过都能撑起身体了,拿取应该不难。
他失败两次。
第一次,是错估了距离;
第二次,触腕卷错了东西。
第三次时,触腕终于卷回了他想要的,装着水银计的铁盒。
赫克托尔从触腕吸盘下,拔掉铁盒,擦了擦上面的水渍。
铁盒冰冰凉凉的,大约两根指节长,一根大拇指宽,握在手里很舒服。
想到什么,赫克托尔举起铁盒,贴到自己脸边。
铁盒的冰凉很好地熨帖了在重复的练习中积累的热意。
好可惜。
好可惜,赫克托尔想。
他听到他们说话了,要是他能立刻恢复成人形就好了。
药剂复刻好了就能立刻恢复吗?
要是能快点就好了。
这么想时,赫克托尔忍不住把铁盒往脸上更压进去一些。
想让自己更凉快一些。
铁盒打磨得并不细致,四个折角做得有些粗糙,随着他的用力,脸上传来轻微地刺痛,好像
有哪里划破了,他却没有因此松开。
使劲嗅的话,依稀能闻到铁盒上残留的薄荷脑气味。
不过,他在干什么呢?
赫克托尔感到了一阵轻微地恍惚。
侍童就在一墙之隔的宫门外,隔壁房间还有其他侍从,楼上是老师和老师的侍从,他为什么会在他们随时会进来的情况下那么不体面的事?
更别说随时为他指引方向的天主了。
他这是做什么?
赫克托尔想起了神谕的话,她说那条入侵他大脑的神经是圣物的交接腕。
虽然天主说她及时斩断了那些神经,但说不定,或许、有可能有些神经被遗留下来了呢?
忘了在哪里读到过。
章鱼里,雌性比雄性体型更大,更具攻击性。有些章鱼在繁衍时,雄章鱼为了避免被更强壮的雌性杀死,会在过程中,绞断自己留在雌性体内的交接腕,在保存生命的前提下完成繁衍。
这样听起来,交接腕的神经似乎具有某种催化的作用。
嗅着铁盒上残留的芮尔的气息时,赫克托尔越发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依据的想法。
他没有闻太久。
铁盒被焐热会加速气味挥发,他克制地拿开,将它放回了床头,继续练习用触腕支撑身体。
赫克托尔认为自己的做法异常古怪。
但在神谕看来,这位侍奉只是面无表情地拿过水银计。
他好像想研究里面什么构造般端详了几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到脸上感受了下温度,好像是太热了,就多贴了一会儿。
几秒之后,铁盒被他焐烫了,就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
水银计有什么好研究的?
神谕不能理解。
去做晚间祷告,遇到了耶尼格娃神甫,伊荷停下来问了声好。
耶尼格娃像刚忙完什么事,脸色有些疲惫,语气也没有平时那么严肃,“去祷告室?”
伊荷:“是的。”
想到什么,她迅速把手腕上的小石头手串撸下来,塞进侧袋。
圣殿早晚有两次祷告,实习牧师只要做完上午的就好,不过大部分实习牧师早晚都会准时到。
耶尼格娃也知道。
“多做一些祷告也好。”她捏了捏因为熬夜工作而有些酸胀的鼻梁,“东区神学院那边成绩出来了,后天公布。我提前去问了下你的成绩,这次考得还行。”
伊荷考的过程中就估算过分数了,闻言没有很激动,但还是笑了下,“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不用谢我,”耶尼格娃放下手,表情柔和了些,“要谢的话,谢你——”
说到这,她想到长老神甫的揣测,又把话咽了下去,看了眼女生来的方向,“你从后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