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芮尔的话,也没打算告诉她真相。
赫克托尔想笑一下安抚她的情绪,但他一做表情,就感到一阵眩晕。
魔谕和神谕造成的震荡还没有完全过去,许多过去被魔谕欺骗的、被掩盖的记忆碎片涌入了他的大脑,他现在就像一辆人员超载而车轴晃动的马车。
整个人晕乎乎的,车轴随时都会迸断。
赫克托尔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吐出来。
伊荷看着他虚弱地牵动了下唇角,然后一头倒在了灰烬旁。
赫克托尔晕过去了。
“喂,你不跟我道谢吗?”
伊荷以为是那个人形生物回来了,回头一看,才见是艾略特。
艾略特看到她本来还有些高兴的,结果发现对方见到自己面露失望,一下子就有点不高兴了,“你什么表情?”
“就是哦的表情。”
“哦,然后呢?”
伊荷懒得理艾略特了。
她正在尝试把赫克托尔拖起来,他就这么倒在灰烬旁,风又那么大,很可能会被复燃的火焰烧伤。
艾略特很会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她不理他,他就不跟她说话。
自顾自赌了会儿气,看女生真的不理自己了,又跳到她面前,“你说话呀,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帮了乔吧。”
“艾略特。”
“干嘛?”
女生直起身,换了口气,微笑了一下:“你觉不觉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艾略特:“……”
艾略特视线下落,落到因为抱不动,提着乔的腿在地上拖行一段歇一段还要分出力气和自己说话的芮尔身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嘁了声,“走开。”
走上前,挤开芮尔的位置,将乔扛到自己背上,往墓园大门走去。
伊荷提着魔画,跟在他身侧。想到他刚才的话,说:“墙上的盲文,是你留的?”
“不然呢,”艾略特把乔往上扛了点,“也不知道某些人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非要去夹层乱转,还被一副画吸进来了,幸好我反应得快,要不然哼哼。”
“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好奇你怎么睡得着呢,你没闻到夹层的臭味吗?我都差点被熏死。”
“……”
伊荷看了眼趴在艾略特背上的赫克托尔,他脸色痛苦极了,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那些盲文都是高级词组,你现在还有在学拼写吗?”
她有些好奇。
艾略特闻言,皱了皱鼻子,“不知道,很难吗,我随便拼的。”
他才不高兴说,和他们分开后的六年,自己特地去了盲人学院旁听过一段时间。
那样听起来,好像他多么想融入他们的世界一样。
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等他们得知真相,一定会发疯的。
回到船屋,艾略特把赫克托尔放到舱房的床上,就回去睡觉了。
伊荷没有追问艾略特,他为什么会跟着赫克托尔出现在那副画里,想也知道他不会说的。他连他的身份都不愿意说。
伊荷回到夹层,把魔画挂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这幅画给她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端详了一会儿,没发现画像哪里不同,倒是发现了画像旁,刻着盲文的地上,两行盲文的笔记并不相同。
一行要深些,一行比较浅。
她想到什么,用水刀抹去了上面的印记,在魔画上加了一层防护罩,免得它在无缘无故吸人,然后朝爬梯走去,准备过两天回圣殿时,将它一起带走。
这种等级的魔画,留在人类世界太危险了。
***
赫克托尔恢复意识时,大脑还是浑浑噩噩的,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从床上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去摸床头的闹铃,叫彼得森侍童进来服
侍,手一伸,却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平时这个时候,魔谕会告诉他,这是谁,但现在没有提示了。
他只能靠自己辨别。魔谕的过度帮助,让人在骤然失去她时,如同再次失明。
但总有这么一天的。
他不可能真的去信赖魔王薇欧什妲。
赫克托尔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对方蓬软的头发,嗅着淡淡的灰烬味,还有轮廓熟悉的五官和睡衣,认出来趴在他床头睡觉的人是谁。
怎么睡在这里?
他收回手,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正要从另一边下床,手指就被握住了,“赫克托…?”
有些含糊地女声。
赫克托尔嗯了声,“你醒了?”
伊荷揉了揉眼,坐起来,这才发现肩上盖了条薄毯。
她打了个哈欠,把薄毯拢紧了些,“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现在很早吗…”
“嗯,才六点过。”伊荷看了眼桌上的石英钟,想到什么,回头道,“你不知道?”
“嗯。”迎着女生有些疑惑地语气,赫克托尔说,“芮尔,以后可能会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了。”
伊荷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不过想到昨晚他和艾略特俩个莫名其妙被一幅画吸进去半天又理解了,她拍拍他的手背,“赫克托尔小时候就能靠自己一个人扫完半个庭院,长大后一定能比小时候做得更好。”
赫克托尔笑了下,嗯了声。
他告诉她,昨晚被魔画吸进去后,就和神谕失去了联系,今天感应了下,神谕也没有回应自己,之后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聆听神谕,希望她不要告诉别人。
伊荷有些吃惊,无法聆听神谕的圣子还能叫圣子吗?但听到赫克托尔这么说,还是答应了他,只是道:“这样一来,赫克托尔的生活会变得很不方便吧?”
她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去镇上玩,结果赫克托尔走了一个小时还没出村的事。
“生活方面,有彼得森和侍从长在,不会有什么事。”
“天主不会无缘无故抛弃侍奉的,神谕可能只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明天早点回去吧,把那幅画带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赫克托尔笑了下,“让芮尔担心了。”
秋天的早晨,河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雾。
太阳藏在雾后,光线不太分明。
他们换好普通服制的牧师袍,步行去临近的教堂祷告。
萨克牧师已经被调走了。
教堂里主持的牧师很年轻得像刚从神学院毕业的。
伊荷自称他们是准备回乡探亲的牧师,途径小镇来祷告,那位牧师没有起疑。
听说两人是从王都来的,还热情地跟他们聊了很多圣殿的事。
从教堂出来,伊荷买了三份早餐。
回到船屋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艾略特还在睡觉。
伊荷放了一份早餐在他床头的纸箱上,和赫克托尔去甲板上吃饭了。
九点多时,女亡灵过来了。
她提着空荡荡的饭盒,一副刚从外头回来的模样。
伊荷也装作不知情地和她问好,然后在女亡灵应付赫克托尔出现纰漏时帮她找补。
关于昨晚的事,他为什么会去夹层,为什么会在画像旁留下印记,在去镇上的路上,伊荷问过赫克托尔。
赫克托尔虽然没见过艾略特,但他们的回答却诡异地相似,“只是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有点好奇,所以过去了。”
后面也几乎是一样的说辞。
“这样啊。”
赫克托尔点点头。
如果伊荷没听过艾略特的话,可能会相信,但听过以后,就很难认可了。
越是缄口,越是有问题。
但赫克托尔看起来也没怎么受伤,只是精神有些虚弱的样子,伊荷就没再追问了。
反正明天就要走了。
正想着,伊荷就听到赫克托尔道:“突然想起来,马车里还有一份给母亲的礼物,芮尔能帮我拿一下吗?”
伊荷回神,“可以啊,什么样子的?”
赫克托尔跟他形容了一下礼物盒的包装,伊荷想了想,好像是看到车厢里有一件这样的盒子,就起身下船了。
等人走开,他才转过头,对女亡灵道,“母亲今天要去捕鱼吗?”
女亡灵:“捕鱼?”
赫克托尔:“我记得以前每天上午,母亲都会去下游捕鱼。现在不去了吗?”
女亡灵死之前,一辈子都在跟玉米和棉花打转,哪里会捕鱼。
正在犹豫怎么回,听到这里,倒是立刻抓住了对方话里的线索,顺嘴道,“是啊,现在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哈哈。”
“听说这几年,曼桑加仑下游的雨水变少了,鱼也不好捕捞了吧?”
“可不是嘛。”
女亡灵一面感激自己的机智,一面附和道。
艾略特端着托盘从船舱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脸色微变,就知道不对了。
他瞪了一眼还在附和乔的女亡灵,后者接触到对方的视线,还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