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尔嗯了声。
他把权杖交给侍从长放到架子上,走到女生身旁,“今天过得怎么样?”
赫克托尔的态度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那样,伊荷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只斟酌道,“还行。”
看到青年把手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了自己薄得泛出青蓝血管的左手手掌,还愣了愣,想到什么,伊荷看了眼自己握着的水杯,又看了眼他的手,以为他要喝水,就说,“这个我喝过了,你喝那个吧。”
说着,倒了杯水塞到赫克托尔手心。
赫克托尔冷不丁握住一个冰凉的物什,摩挲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本来要说自己不渴,但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说接过来喝了两口。
伊荷看他喝了,把手上的经书全部收起来放回书架,然后说:“你要用盥洗室吗?不用的话,我就过去了。”
赫克托尔安静了片刻,“我不用这个房间的盥洗室。”
伊荷闻言,点点头,去衣橱里拿了里南昨天送来的睡袍和香皂走开了。
赫克托尔走到了窗前,摸了摸被积雪浸得冰冷的窗面,窗面完好无损,没有被震碎过的痕迹。
他退开几步,朝门外走去。
伊荷从盥洗室出来时,卧室的吊灯已经熄灭了,只有床头的油灯亮着。赫克托尔靠坐在床边,屈起的膝盖上摊开一本盲文书,正半垂着脸阅读着。他的头发有些湿漉,整个人散发出些微的潮气,看起来刚去隔壁的浴室沐浴过。
伊荷一面感叹他好快一面走到床另一侧坐下。
虽然被迫挤了一晚,她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贴那么近,坐下时只占据了一小块位置,“晚安。”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背对他自顾自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赫克托尔停下手,朝女生的方向缓缓转过脸。
即使到了现在,从老师那里证实了祷告室里那个声音就是天主的神谕,他也无法想从前信任魔谕那样相信对方的话,「她回家了。」
这个时空就是芮尔的家吗?
距离当时的他一百多年后的未来。
在调查下落的过程中,他发现芮尔并不是曼桑加仑镇的人,甚至埋葬在曼桑加仑森林墓园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她的父亲。
仿佛一场凭空出现的暴雨,混杂在夏天即将结束前连绵的雷电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人们不会怀疑河堤的决堤和一场暴雨
的关联,只会认为那是暴雨的叠加导致。
赫克托尔的手悬到女生的头顶,指腹碰到了她毛茸茸的头发,只要再往下一点,就能摸到记忆中的面庞。
他停在那个只有几英寸的地方,过了一会儿,还是收回手,从床上起身,去了楼下的祷告室。
*
在后殿的生活和过去在前殿差不多。
除了不需要穿上牧师袍为教徒做施福和为参加神学院的考试祝福外,每天还是要早起和祷告,只不过祷告的对象从世人变成了船屋夫妇。
赫克托尔没有太迁怒她,只是态度淡淡的,好像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时候,应该说,比那个时候更疏远。那时候她的身份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现在,她是圣殿隐瞒他父母遇害还伪造多年家书的帮手。
唯一难受的点是,没人和她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赫克托尔吩咐过,侍从们都不搭理她,赫克托尔每天回来得又很晚,伊荷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在一天傍晚时叫住了端着托盘准备离开的里南,“里南牧师,可以和我说几句话吗?”
大概是她这段时间表现得很安分,或者看起来太可怜了,里南纠结了很久,还是留下来陪她聊了会儿。
里南刚毕业没多久,和伊荷差不多大,再加上她也参加过神学院的考试,不管学院还是圣殿日常都有很多共同话题,一聊就聊了两个小时。此后,每天送晚餐,他都留下来聊两句当天的新闻再走。
这天中午,伊荷看到里南换了一身靛蓝的牧师袍,微微睁大眼,“你通过圣殿的牧师考核了?”
里南比她更惊讶:“你认出来啦?”
伊荷点头,“我在圣殿见过。”
里南没有怀疑,喜滋滋地掸了掸身上的牧师袍,“上个月考的,昨天下午出的成绩,我们这一批实习牧师十个人都通过了。我穿着还行吧?”
伊荷笑了下,竖起大拇指。
这种服制的牧师袍,以前耶尼格娃神甫带她去为圣殿供应牧师袍的服装店参观过,如果她没回来话,应该也有机会穿上这身牧师袍吧,不过现在是不可行了。
这么想,竟然有一丝遗憾。
伊荷想到什么,试探道,“里南牧师,这个衣服能给我摸一下吗?”
里南刚听到这话时吓了一跳,以为柯兰尼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差点头脑风暴起了自己夹在老师和柯兰尼之间左右为难的场景,看到女生脸上没有一丝羞赧,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衣服才回过神来,在身上看了看,大方地解开手腕的袖口递过去,“你摸吧。”
“谢谢!”
伊荷看了眼针脚密实的袖口,上面两排纽扣是金包铜做的圆扣,中间的凹槽里,各安了一颗黑曜石。她伸出手,小心摸了摸布料。
和之前在服装店看到的感觉差不多,摸起来很硬挺,不过这件应该刚熨烫过,上面还有些隐约的热气。
她摸了两下,正要收回手,门外忽然响起侍从长的声音,“里南,你在里面吗?陛下找你——”
伊荷抬头,看到赫克托尔和侍从长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
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在看到赫克托尔的刹那,不知为何还是立刻把手拿了下来。
赫克托尔看不见,侍从长可看见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反正从自己的角度望去,两个人看起来暧昧极了。
本着不把事情闹僵的原则,侍从长决定先给里南使个眼色,假装他不在这里,先把陛下哄出去再问问情况。
但他还没开口,那个分不清场合也看不清眼色的家伙就大声道,“马上来!”
侍从长:“……”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陛下,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插曲,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等里南走到面前就把原本要拿给他的祭器递过去,说了下午的工作安排,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侍从长头一次感到失明也是有点好处的,起码不会看到不想看的画面。看了眼坐在餐桌前望着他们没有说话的女生,心情难言地带上门跟了过去。
*
下午预约了教皇施福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富翁。
年纪大了一身病痛,最近又被家里开除的男巫下了诅咒,没办法才来圣殿求助。
除咒的过程并不难。
赫克托尔做到中途,把还剩一半福水的圣杯交给了里南,“你来试试。”
里南捧着圣杯,看了眼跪坐在软垫上,眼神狐疑地瞪着自己的老头,语气有些踌躇,“老师,我不敢。”
“今天是你转正的第一天,”赫克托尔说,“相信自己。”
老师都这么说了,里南也没办法拒绝。
他咽了咽口水,冒着施福失败被有钱老头追着打的风险深吸口气,僵着背走了上去。
里南太紧张了,所以没注意到在他身后,被赫克托尔拄着的权杖顶端的紫水晶溢出了一缕幽幽的白光,宛如一缕清风般飘进了他的后背。
在里南泼洒福水时,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
原本因为中场换人而满怀不安的老人在感受到比先前还有纯粹的魔力滋润后,逐渐卸下了成见。
里南不知道是权杖的功劳,他以为自己的福力变厉害了,一面感到惊喜一面更有斗志地工作起来。
赫克托尔抬起一只手,侍从长会意地走到身后,“陛下?”
“叫大辅祭来一趟。”
“是。”
大辅祭过来时,施福快临近尾声。
他站在门边看了会儿,等他们结束才走进来,对坐在扶手椅上的赫克托尔躬身道,“陛下,您找我有事?”
赫克托尔:“这是我的学生里南,他做的这场施福,你觉得如何?”
圣殿牧师考核都要大辅祭经手,他看了眼施福室正前方的空地上,被一脸感激地老人连连握手的青年,点点头,说:“很不错。”
他刚才就看到了,里南牧师的除咒流程专业,福力也非常纯净,牧师的福利并不是固定的,越投入这场施福时,福力就纯净的情况也是有的。
但像那么纯净的程度,在这批新转正的实习牧师,乃至整个圣殿的年轻牧师里,也算很少见了。
大辅祭想到什么,“陛下想培养他?”
赫克托尔没有否认,“他是我的学生,刚刚转正,我不方便出面。你看手上有没有能锻炼能力的工作让他试试,最好不在圣殿内,我不希望其他年轻人有意见。”
大辅祭就知道,不然干嘛特地叫自己过来观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