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是靠先辈留下的本能,在这样的聚会里挑选自己未来的伴侣。
聚会上,等待伴侣的蛛族男性会像众人展示自己的才能,据说最开始只有织网、捕猎能力和展示强壮体魄三项、随着人族领主的入住,增加了种植、畜牧等等技能。
艾德里安后来了解过,其他地方的蛛族似乎不这么做。不同的蛛族之间的差异,和兽族和人族之间一样大。一只曼瑙本地的蛛族到他故乡,就是十足的异类。
艾德里安怀疑他现在就是那个异类。
蛛丝绕过新的一圈。
艾德里安想到十六岁那年,从寄宿军校返乡,父母带他去了那个聚会。
他被推到一群兴高采烈挥动鳌肢的蛛群中央,向大家展示了自己从军校学来的技能——然后——然后那晚,连带他父母都被孤立了。
父亲很失落。
母亲倒是告诉他,那是他们害怕。
“我们蛛族,都是害怕变化的族群。”
尽管本
地的蛛族从基础三项逐渐转变到接受和农业有关技能的蛛族,但中间经历了几百年。
害怕变化的蛛族,很难立刻接受新事物。
渴望变化的自己,随着年龄增长,和故乡的土地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同族,无法兼容。
但再如何不兼容……
再如何。
艾德里安也不觉得自己会为某个人改变取向。
人族都是一样的。
人族只会受利益驱动,托库戈也好、大公府那些人也好,维尔福和白兰夫人,都是这样的。
这片蛛网还剩三分之二。
金色横纹的黑壳巨蛛须肢灵活地爬到一侧,就着半成品的蛛网匐下身体,睁着无光的眼珠,缓缓收拢肢节,在柚叶包围的气味慢慢睡着了。
直到腹部下方传来湿冷的黏滞。
第197章 九周目(九)
派伯从军艇下来,挥别那群热情得有点过分的军士,朝等在军港不远处的那群车夫走去。
一连消失这么久,就算当天没收到消息,过了那么多天,也该着急了。
他准备先去见母亲,告诉她自己的经历,接着办张魔卡联系莉蒂家的巫师,顺便通知导员。
派伯考虑得很周密,然而等他和其中一名车夫谈好价格,看到马车金属拉环上照出的自己,蓦地顿住。
高大结实的身体和全然陌生的面孔,还有这身和那群军士别无二致的军服。
……谁?
在他捏完鸟食人偶,困得倒头就睡后,柯兰尼对他做了什么吗?
派伯晃了晃脑袋,有点记不清了。
关于自己如何离开环,到军艇上这段记忆,几乎一片空白。他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他那么热情了,敢情是把自己当成了某个认识的熟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派伯无法理解,同时感到一阵战栗。
这副样子可不能回家。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要是巴顿在,恐怕还能说服他相信自己的身份,但这家伙和塞维都去巡征了。得去综合医院或者联盟分会找一名巫医把他身上的诅咒还是什么东西解决掉。
但,要是巫医也没办法呢?
派伯有点没谱。
要是几天前,他还相信自己能战胜柯兰尼,她是新生,而自己都读到了中阶。
但现在,他对她的实力开始不确定。塞维介绍时肯定隐瞒了什么吧?那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回家也好,去综合医院也好,找分会也是,都需要不少钱。还有环……
想到这,派伯赶紧摸了摸身上。
他怀疑对方没给他留钱,还把环带走了,检查了下身上的包袋和夹着的公文包,在公文包内袋发现了一枚金币、半截树藤和他给莉蒂买的画报。
柯兰尼还真是……
派伯大概猜到她的想法,柯兰尼在用这一半的环告诉自己,如果自己报告警备处,她就会毁掉另一半。而一枚金币,在曼瑙的便宜旅店吃住几天是够的,之后就不知道了。
派伯看着公文包考虑了会儿,在车夫的催促下,道:“抱歉,我不坐车了。”
车夫愣了下,还想说什么,就见那名青年军士抬腿朝对街走去。
派伯步行了两个街区,找到一家以前和社团聚会时去过的旅馆办理入住,由于不知道这副样子会保持多久,钱又不多,只办了一天。
然后花十五枚银币去附近分会补办了一张魔卡,登陆账号后,编辑好消息分别发给莉蒂和导员。
考虑到另一半的环,他不敢提自己被柯兰尼绑架的事,只说自己采集魔株的地方交通不便,耽误了返回时间。
生长系需要的魔株往往生长环境荒僻,遇到这种事并不少见,到时候去宿舍搬两盆之前种的稀有色刺霞葵充数就行;莉蒂那边,则说自己是为了找新出的画报才这么久不联系她。
做完这一切,派伯隐约听到一阵震天巨响。
他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黑了,外面正在下雨。
以为只是打雷,于是收回视线,准备睡觉。
他没带换洗衣物,屋里也没有壁炉,现在出去的话,这个天衣服很难晒干。
第二天上午,派伯收到导员和莉蒂的回复。
莉蒂好像还不知道他消失的事,只是埋怨自己跑太远;导员则告诉他,几天前收到了军团帮忙代请的假条,不用再请一遍,什么时候返校什么时候销假即可。
派伯没有很意外。
柯兰尼能让他改头换面混进军艇,代请个假可容易得多。
他步行去了市中心的曼瑙大剧院,在琳琅满目的剧目中,买了最热门那部剧作署名为拉雷考瑟夫的喜剧后排看台票,走进包厢。
这是一部歌舞题材的喜剧。
饰演主角的男演员完美演绎了一个乐观狡猾又处处碰壁、不断制造新倒霉事件的菜鸟牧羊人,把全场观众逗得笑声不断。
拉雷考瑟夫坐在观众席后排,膝上放着一个厚本子,一面观察观众的反应一面默默记录。
这位头发灰白,身材瘦削,不时咳嗽两声的中年人,是这出剧目的作者。
为了创作的剧目卖个好价,每一幕他排演过不下百遍。观众觉得好笑的点,他自己是笑不出,只能通过记录判断大家的偏好,好为下次剧目寻找灵感。
派伯在他身旁坐下时,拉雷考瑟夫还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没有抬头。等到演员谢幕,观众鼓完掌陆续立场,身旁的军士还没离开,他才看向对方,“先生?”
派伯掏出那一半的树藤,放到他的厚本子上。
拉雷考瑟夫乜了眼,脸色微忪。
“您是从哪得到这样东西的?”
拉雷考瑟夫注意到对方海军下士的肩章。
第一军团的人找过他两回,他以为这个人没有一见面就自保家门,却拿出这个,是不打算上报,想暗示自己目睹了他和那个女孩的事,借此要挟的意思,正要这样说,就见对方压着嗓子,有点尴尬地说,“父亲,是我。”
拉雷考瑟夫:“……?”
在派伯坚持不懈的解释下,拉雷考瑟夫暂且相信了他的儿子变成这副样子的事实。他仔仔细细打量他的儿子,仿佛认定儿子替自己受了责难般忧心忡忡道:“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顶着父亲错愕的目光,派伯讲起这几天在军舰上的经历。他现在倒是相信柯兰尼的话了。她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出于某个原因被带到了一艘船上。他起先还以为那是骗人,没想到是真的。
“柯兰尼把那天的事忘光了。”派伯说,“我告诉她,跟踪她的人是交流会晚宴的人,她不但没有起疑,还让我用鸟食捏了人偶方便寻找。”
拉雷考瑟夫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你捏的人偶原型真的是……”
派伯摇头,“照家里佣人捏的。”
如果柯兰尼真的照着鸟食人偶找,就算拿到交流会名单,永远找不到对应面孔。
拉雷考瑟夫皱紧的眼角细纹舒展些许。
“你做得很对。”
派伯没有因为父亲的夸赞而露出半点高兴,而是道,“那天,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洛琳公主认出跟踪柯兰尼的人是父亲,特地告诉自己,及时用环制止住,他就要被柯兰尼揍出重伤了。
拉雷考瑟夫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时至今日,他的伤还没养好。剧团的人让他住院修养,被他拒绝了。
手上有几个剧目没写完,如果在医院写,效果和剧院相比,绝对大打折扣。
好在范波平日住大公府,只有周末回家,不至于让她发现自己的异样。
拉雷考瑟夫的目光落到只剩半截的树藤上。
“还有一半还在她手里?”
派伯点头,“她说她暂时无法下舰。这期间如果发现我报警,她可能会毁掉另一半的环。我想那艘军舰上恐怕有她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