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大厅,他才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警员的背影,语气有点不屑,“瞧他说的,好像谁能想到发生这种事一样。”他换了同情地口吻,“您在里面很害怕吧?”
伊荷不知道怎么回,就低低地嗯了声。
海曼见状,自觉体谅道,“这两天军团肯定还要来诊所找人,芙蕾娜女士给您放了五天假,您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下。”
海曼是坐车来的,他带着女生走到马车前,正要搀她上去,就听到一阵盔甲碰撞声。
海曼抬头,看到一名骑士队从路口经过。
前排一名蓝眼骑士好像在寻找什么,边骑边东张西望,眼神有点焦急,好像想调头过
来,刚一动身,就被领头的方脸骑士脸色严肃地叫了回去了。
“现在的骑士,真是不如以前虔诚了,骑个马都东张西望。”海曼感慨道,一扭头发现女生已经坐进去了,这才赶紧上车。
马车与骑士队擦肩而过。
伊荷垂下眼。
在见到自己的刹那,在意识与身体融合之后,她才明白,在梅科床头往下淌泥浆的人,曼桑加仑的墓园见过的那个浑身绷带的人,在各种不合时宜的场合出现的那个人形生物……都是自己。
过去所有失败循环里总和的自己。
她想到什么,看了眼身旁脑袋光亮的中年男人。
“怎么了?”
海曼问。
伊荷摇头。
海曼有些疑惑,但只当小女孩在警备处受到刺激,没说什么,他把人送到楼下就离开了。
工作日的上午,玛尼拉法街上人不多。
伊荷站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公寓楼前,只觉得一切都陌生得要命。
中间隔了太多年了。
她认不出自己的家,柜台后的门房却认得出柯兰尼。
在曼瑙这种地方,偏僻的街区就像一个封闭小镇一样,哪里有什么新闻不出一会儿满大街都知道了。
门房放下报纸,正要问问他的房客昨晚警备处的经历,就见女生抬起脚,朝反方向走去。
门房:?
*
“什么,已经走了吗?”
“是的,小姐。”
窗口的警员有些狐疑地打量了眼女孩身上的病号服,“小姐,您刚从医院出来?”
嘉蒂本来还因为没找到人有点焦急,闻言连忙拢了拢领口,“没有。”
说完,不等对方追问,就连忙出去叫车。
海曼先生的话,应该会把柯兰尼送回家,她不知道柯兰尼住哪,但诊所的职员档案本里有,她要赶在柯兰尼离开前叫住她。
“那个女孩怎么了?”
身后的同事端着茶杯道。
“生病了吧。”警员回头,“对了,你记得从玛尼拉法街捉的护士吗?”
“记得啊,干嘛。”
“警长不是说,是第一军团那边的意思吗?还是维尔福少校出面要的,怎么这么快就放了。她的律师出了很多保释金?”
同事喝了口热茶,“什么保释金,就签了个名誉担保。”
“那个律师担保?”
“怎么可能。”
对方朝墙后的处长室努了努嘴,“一边要抓人,一边要放人,维尔福少校哪比得过里面那位啊。”他做了个无声地口型,警员瞬间顿悟。
一个小诊所的护士,居然能说服海军第一军团话事人的副官帮忙担保吗?
想到这,他又有点疑惑。
“认识的话,怎么也不出去打个招呼?要是让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得罪了人家,那也太倒霉了吧。”
里面那位,可是昨天半夜就来了。
同事耸耸肩,“他们的想法,我们怎么会知道。”
“也是。”
两个人说了没几句,就继续工作了。
一墙之隔内,勒普还在处长室里等消息,听说海曼已经把人领走了,这才如释重负般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少校那边,还请如实回禀。”
“一定的。”
勒普从警备处出来,径直去了综合医院。
半个月前,艾德里安少校突然生了一场怪病,连演练都无法正常出席,大公府那边从联盟请了几位高阶巫医,这才稳住病情,只是近期无法回到军舰。
勒普和护士打过招呼,走进病房时,看到少校正站在窗前看大公府来的信件,白头海雕蹲在他手边啄食肉干,听到自己脚步声,灰发男人没有回头,“事情处理完了?”
“少校,我们这么做,白兰夫人会拿来做文章吧?”
“维尔福不足为惧。”艾德里安道,他声音平静,“那个护士怎么样了?”
“说是受了点惊吓,不过我没看出来。”
勒普顿了顿,想到梅科。梅科出事的时候,少校还在医院,怎么预判到维尔福少校会去捉人的,还有那名护士,跟少校什么关系,但他还没问出口,便听对方道,“罗克那边有新动向,帮我安排办下出院手续。”
涉及到军情,勒普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失了。
“是!”
与之相对的,背对下属的艾德里安捏着信件眺望远处的海面,缺乏表情的脸上却掠过一抹冷刻的偏执。
……柯兰尼。
*
伊荷来到酒馆街时,太阳刚升到正空。
她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臭鼬兽人的家门,用魔力震开门锁,走了进去。
墙灰簌簌下落。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伊荷环顾四周,走到橱柜前坐下,然后掏出怀表,按下计时器。
“他娘的!哪个混蛋偷到老子家了!”
时针指向11点时,楼道里响起了一阵怒骂。
臭鼬兽人踹了一脚自己破破烂烂的房门,正要进去检查钱袋还在不在,就感到一阵浓郁的魔光迎面砸来。
他的手还摸到腰上的短弓,整个人就被团吧团吧塞进一只篮球大小的防御罩里。
黄绿色的臭气里,臭鼬兽人被自己的气味呛出眼泪,他勉强能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
很漂亮,但酒馆街的漂亮女人他都认识。
臭鼬兽人怀疑自己哪天喝醉点过她忘了给钱被找上门了。
“咳咳……你……咳咳谁啊……”
“你不认识我?”女人操纵那颗防御罩漂到半空,和自己平视,“你再仔细看看。”
臭鼬兽人:“咳咳……”
他竭力眯眼,想忍住难闻的臭鸡蛋味看清对方的脸,但当他好不容易辨别出对方的身份后却恨不得自己没认出来过。
伊荷柯兰尼。
他昨天接的那张高阶悬赏单的主角。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雇主是谁。”伊荷说,“我要跟你打听一个人。”
听到那个人名,臭鼬兽人僵了一下,碍于逐渐收紧的防御罩,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了对方。
末了,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知道……”
伊荷看着臭鼬兽人,这个曾经在交易所当操作员的男人。
潘趣,原来就是庞斯通。
代替拉莫成为中央国国王的继位者。
“一小时后,法阵会自动解除。”
“什么?!”
臭鼬兽人还想骗取对方动手,但女生已经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一把蝎尾橙花、一把蚕丝、一块烧焦的木炭、一颗犬牙、一只铃铛、两颗兔子眼珠、一块不发芽的坚果种子、两滴黎明之泪。
在法赤市集攒够回溯法阵需要的所有材料后,伊荷找了间便宜旅馆,画好阵图,将材料依次摆放到对应的位置上。
公式还是那个公式,她的魔力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沛,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法阵却没有任何反应。
当第二天的晨曦这座地下城的上空升起,她从混乱的拼图堆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片。
失去回溯作用的法阵,也就意味她的循环抵达了终点。
从现在起,她的人生终于要正常起来了。
伊荷推开阳台门,想要呼吸这个崭新清晨的第一口空气。
但她刚踏出一步,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水线挂住隔壁商铺的房顶,跃了出去。在她身后,那座廉价旅馆发出轰隆巨响,顷刻间便淹没在一片雷光滋滋的大火中。
她转过脸,拦住了那名准备逃离的巫师。
对方是在庞斯通公馆时对她动手的其中一人。
被她堵在巷口时,还在伺机逃脱。
伊荷编了一张网状的水膜,将人扣在中间。她不想破坏此刻的心情,于是没有杀他,只是道,“不要接我的悬赏单,我不会像今天这样留情。”
对方却不领情。
“你留过情吗?”
伊荷看了他一眼,正要离开,对方的声音在身后阴恻恻响起,“早知道你就是Y,在庞斯通公馆,就该把你弄死的。”
伊荷脚步顿了下,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