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筹见人过来,识趣地告了退。
上官栩站在原地看着。
“阿栩……”
“阿兄。”
话语出口的那一瞬,耳中还同时听到了那一声熟悉的“阿兄”,上官栎抬起眸,不由得怔忡一瞬。
上官栩见了他的反应,神色自若如常,轻声道:“多余的话阿兄不必说,我想当时阿筝去找你时,她便已将许多事情告诉了你——”
“我没有中毒,我也知道你不是当年之事的元凶,你更没有参与其中。虽然后面你到底帮他们促成了一些事情,但我亦知你是因为我,因为被人蒙骗才被卷入其中,那些犯下的错误自是不能逃避,但只要我们兄妹二人还是同心,便可一起去承担。”
上官栎眼眶酸了酸,他扬了扬眉头,将那反应忍下,声音微颤着说:“阿栩,阿兄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如今又知你无恙,又知你还愿与我同心,便已然很知足了,至于阿兄的错,阿兄自己承担就好,其余的,便随你的心,这几年你当真已经够苦了。”
上官栩眼帘轻眨,唇间挤着笑道:“不管怎样,都快过去了,你我也永远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上官栎回笑着,点点了头。
——
“没有下毒?!”书房内,苏望因苏尚刚才的那番话而震惊、愕然。
其实对于苏尚做这件事的理由,苏望并不惊讶,反而一再觉得这就是苏尚对宫里那位一贯的风格,只是真听到他做成时,他还是控制不住那股火气翻涌上心头。
他竭力平息着,现将事情问清楚道:“所以上官明樾今夜敢参与到太极宫的事中就是因为他知道太后根本就没有中毒?”
“也许吧。”苏尚并不确认,“但是按照我最先的安排,他并不知晓太后没有中毒,相反,他对太后中毒一事深信不疑。”
苏尚并不在意苏望在得知上官栩没中毒之后的那股按捺的火气,只继续道:“所以,结合城里城外的事来看,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早就谋划好的阴谋。”
他眼眸倏然抬定:“难道是想要里应外合?!”
“阿爹,神策军那边有消息了么?”苏尚眼底如寒潭般幽深,气质深冷。
苏望觑眸:“暂时还未有新的消息传来。”
苏尚眸光骤然一凛:“速让分散在京畿各处的神策军和其他守军回京!”
“立马集合现下京城所有可动用之兵力!”
“太极宫一定要尽快夺回来!”
第90章
一阵又一阵的重甲碰撞声和马蹄震地声终于将长安城中所有在睡梦中的人都唤醒。
兵士们近乎人手一支火把,火光熏天,长安城的整个上空被映照出一片灼人的橘红色。
可是所有人亦只能在家中透过窗户看这一变局。
喧嚣声全都往一个地方赶去。
宫城下,苏尚带着大批士兵卷土重来,他亦是穿上软甲,双袖束起配着护腕。
宫墙下的部队蓄势待发。
守于阙楼之上的顾筹,手握紧剑柄,沉眸,全神贯注地望着下方的军队。
苏尚高声:“顾安策,你竟敢借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与其它贼人狼狈为奸,发动宫变软禁陛下和太后殿下!”
“你应知,犯上作乱为十恶之罪,为首者,当处极刑,灭九族,你怎么还敢如此大逆不道!”
“你若现在回头,我还可想法保你一命,否则无人能再帮你!”
顾筹站于城墙上,俯眼往下看,神色毫无波动,亦无言回应。
苏尚压着火:“顾筹!……”
话一出口,他含怒的双眸便倏然带上一片震愕。
只见顾筹微微侧身,朝旁一退,上官栩从他身后走
出。
上官栩神色从容,姿态端方,她声音沉而稳:“苏大人刚才说的什么?”
苏尚眸中的流光因宫墙上突然出现的人而滞了滞,在城上城下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他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殿下现在倒愿意出来见我了?”
上官栩笑意淡淡,了然中带了一抹讥讽:“我若再不出来,苏大人是不是就要带人攻城了?”
“臣也不过是担心您的安危。”
“我现在一切都好。”
“倒是苏大人,”上官栩补充道,“深夜两次率兵至宫门外,实在是让我安歇不得,疲乏困顿。”
“殿下是在怪臣了?”
“回去罢,夜太深了。”
夜色本如墨,然而因那城上城下高点的火把,二人都能将对方的目光辨得清晰。
上官栩将界限划得分明,但是苏尚却也依旧毫无动作。
他的眼神逐渐变寒便狠:“殿下是被威胁了罢,没关系,只要臣在一天,臣便一定会护住殿下一天,将那些不轨之人全部从殿下身边铲除。”
“苏尚!”
眼见着他就要挥手下令,上官栩立马高声喝道。
“你带兵逼宫还不够,就是亲眼见了我,亲耳听到我说我无事,你也要堂而皇之地给你的不臣之举编造理由吗?你行此事,可问过你府中那位相公的意思!”
话语一落,不待苏尚给出反应,他身边的将领便也连忙开口劝了他:“苏大人,出兵之前苏公曾一再强调,如今在京城之中,四面八方许多人的眼睛都看着,所以万事行事之前务必不能留下口舌,必须要讲究师出有名,如今太后已经出面强调她没有被威胁,恐怕……”
苏尚的动作不得不停下来。
他在意的并非是师出有名那四个字,宫城中的禁军左不过就那么些人,纵然现在她将那几个将领带了进去主持战局,但在双方人数相差太大的情况下,也坚持不了太久,只要他想攻就定能攻下,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而想起京畿的变故,他更是悬着心放不下,他唯有觉得尽快将她掌控,他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可是他的父亲不会同意他攻城,而他身边随行而来的将领最终也都听的是他父亲的安排。
他不由得哂笑呢喃:“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那些虚名作甚。”
一旁的将领劝道:“相公的意思是,能借此稳一部分人便稳一部分,不然届时传扬出去恐会失了民心,更会失了一些中立势力的支持,给他人可乘之机。”
苏尚闭眸深呼调整一息,睁眼再道:“我记得宫里的粮食是需要每天从外面运进去的吧。”
“是,除禁军外,宫里的宫女和内宦也多,这么多人,一日三餐的粮食所需量极大,所以都需每日从外面供应进去。”
“若是没了那供应呢?他们最多能撑多久?”
“算下来,至多不过一日粮食就会断绝。”
苏尚轻笑声,他抬眼再望那城墙之上看了一眼,看那人的目光依旧聚集在他的身上。
“那就再你们两日时间,两日之后,我要那宫门大敞,出入皆由我来掌控。”
将领垂眸,艰难应是。
宫城上,上官栩看着那城下瞥来的冷冽目光,眉头许久舒展不开,她看着苏尚遛马离去,又见城下的兵阵排布依旧严密,她便知道他是想靠围城切断宫里的一切供给,让守城的禁军最后无力抵抗了。
她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轻声问身旁的顾筹道:“宫里的粮草可是按之前的计划备了下来?”
顾筹点头,然而亦是面有难色道:“之前已竭力备了,然而到底人数足够多,筹备时亦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每次存留下来的量也都被控制着,所以大概也就能多撑一日时日。”
“多一日……”上官栩喃喃,“应该也够了。”
神策军距离京城最远的斥候巡查点到京城足有一百二十里,而大军在无任何其它势力的干扰下,每日最快可行五十里,从今夜的情形来看,北方来的大军应该已近到京城百二十里之内,再算去这段路上神策军各营可能存在的阻挠,三日,三日的时间内,他们应该是能赶到长安城外的。
——
明月高悬,薄云被微风吹散,拂于月前,又拂过月前。
京城内,万火喧天,夜空被映照成其它颜色,然而京城外,星光洒落,夜行人借着微光赶路。
山野之中,马蹄声哒哒,一阵又一阵快马驰过而带起的疾风扫过路旁的树叶,又带起声声簌簌。
然而除此以外还有混杂在其中的,不断响起的劝导声。
“您方才取了纱布,还是先歇一歇吧。”
“无妨,我现下并无不适。”
“可是……骑马受得风太大,时间久了您的眼睛……”
“也无妨,我多眨眨眼便是。”
清泠的话声在一片混杂声中尤为明显,就似高山枯杂的草木堆中有一朵兰花悠然绽放,将远处山溪散发出的水汽吸引。
青年郎君俯身于马背上,手中缰绳紧握,山野间,他披着月光迎风而行,任眸中酸涩,只想着尽快赶到她那里去。
——
宫城的兵士听了苏尚的安排在城墙下如铁桶般守了一个日夜,整个宫城期间都无人进出,亦无任何物资的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