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底是哪种香,他还不得而知。
他先端着盒子躬身谢过。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问,上官栩便先道:“我大晋上下皆有熏香习惯,尤其是官场之中熏香被认为是一种修养和身份的代表,是交际的一种礼仪,徐卿如今任职刑部也该把这些习惯培养起来,否则以后出席重要场所却不配香恐会被认为是在轻视别人。”
“我赠你的是兰香,清淡馥郁,当是适合你的。”
话落,徐卿安猛地抬眼。
她赠他的竟是兰香!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双手紧紧地扣在木盒上。
——
夜间,徐府内,沈恒刚从外面回来,一路走进院子却见荀阳无所事事地站在书房外。
他一时好奇,凑过去问:“干什么呢?无聊啊?”
荀阳白他一眼:“我吃撑了?无聊我也不在这儿站着啊。”他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生闷气呢,这不怕等一下气急攻心把毒给激出来了,这才在这守着。”
沈恒长长地哦一声,又啧啧地目露怜悯道:“辛苦你了。”
荀阳叹口气,望着书房摇了摇头:“离鸾有恨,别鹄无情啊。”[1]
沈恒打趣道:“哟,你一个看医书的大夫还会念这些诗呢。”
荀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沈恒挑了挑眉,转移话题道:“只是恐怕你说反了。”他同样望向书房,轻声叹,“到底是谁有恨,谁无情呢?”
廊下二人心知肚明。
“心舟。”
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沈恒一个激灵:“诶!”
——
书房内,几人落座,沈恒汇报了当下江南的形势。
“手下的那几家船商已渐渐占据了几条线路,将那几大船商完全挤出江南水运的格局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徐卿安目光从桌案上的盒子移开,抬眼向沈恒望去。
沈恒道:“只是除了我们的人外,还有其它势力也在瓜分原几大船商在江南市场的占据。”
徐卿安面色微沉,但表情没什么起伏:“应该是太后那边的人。”
那夜在大安国寺,她说过她在江南亦有部署。
可沈恒道:“太后的人和军队有关?”
“军队?什么军队?”徐卿安骤然醒神。
沈恒如实道:“另一批在江南活动势力我遣人去跟踪过,发现他们和安北都护府有来往。”
安北都护府,治所设于丰州,管理漠北一带,其下有数千护军在册。
徐卿安奇怪,怎么还会和安北都护府扯上关系?她手当真伸得这么长,连边军都有她的心腹?
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年之事若无军队支持她哪敢行事。
而就在这边徐卿安沉吟
之际,沈恒却将目光锁在了那个打开的盒子上。
他悄悄仰着颈,看清了盒中的物件,心道,难怪这么生气,原来是前夫人把自己以前的爱物就这般拿出来送给外臣了。
不过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比起两人之前的恩怨纠葛,这又算什么呢?
沈恒再看一眼徐卿安,无声地笑了下,心底叹道:看来那诗呀应做‘离鹄有恨,别鸾无情’才对。
另一侧坐着的荀阳也看着那盒子,同样想着那些事时与沈恒默契地对上一眼,个中想法都心照不宣。
就这般叹着时,府中的下人突然匆匆来报:“不好了郎君,张公来信,说朝里出事了。”
三人同时偏头看去,又惴惴地对视几眼。
徐卿安问:“出什么事了?”
下人:“洛州桥梁在暴雨中坍塌,当年负责监造的上官大人被指贪污公款,现如今被大理寺带走了。”
徐卿安一怔。
上官栎被下狱了……
——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同样是焦灼一片。
上官栩又恼又忧,声音气颤:“可恶,苏望竟然越过陛下直接让大理寺拿人。”
上官栎近年来虽退居闲职,但他任的秘书监也是从三品的职位,官阶在这儿摆着,三品大员岂能大理寺说拿就拿,毫无章程!
青禾:“大郎君被带走时留下话让府中人不必慌张,他知娘娘会派人回去问事由便也留下话说娘娘一切照旧便好,只待事情查清楚他自会无恙。”
“不会……不会这么简单。”上官栩心跳迅速,呼吸控制不住地加快,她心知苏望的手段,绝不会如上官栎说得那般轻松。
甚至她隐隐生出一些令她恐惧的不安。
许是动气太多,担忧太多,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一下跌坐下到榻上。
“娘娘!”青禾赶忙上前扶住她。
“没事。”上官栩摇摇头,又支手撑住额头,想要镇静,然可是她刚一闭上眼却是又猛然一惊,“阿筝呢?阿筝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城外,阿筝轻步跟在一人身后。
那被跟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她在苏府见到的那个,让她想起往事的船商家主。
自那日见到他之后,阿筝每天都关注着他的踪迹,上官栩也替她查过那人生平的一些交际,然而她还是没能因此想起更多的事,而且也因他的出现,脑海中被刺激到的将想起却又想不起的画面也将她的头折磨得生疼。
她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
故而今日她竟跟着他一路出了城。
然而行到一僻静村落时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阿筝掩入墙后。
那人转身,面朝她所在的方向:“姚筝娘子,跟了我这么久,不如出来见个面吧。”
姚筝。
这两个字落入阿筝耳中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可是她辨别出声音传递的方向知道外面那人是在与她说话。
可她奇怪,她功夫很好,如外面那样不善武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到她的踪迹,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她跟在他身后的?
阿筝将周围环视了一遍。
而外面的人再唤:“阿筝。”
阿筝从墙后转了出去,然只将身子漏出后便一动不动,她警惕道:“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略微惊讶,“还以为你我苏府一面,你将我认出来了呢。也不打紧,认没认出来都没关系。”
阿筝追问:“你可知道我亲人在哪?”
那人表情更精彩了:“你、你怎会有此问?莫非你……失忆了?”他笑两声,“也好,那我今日就送你去见你父母吧。”
说着,周围一下涌出十余个带刀的杀手。
阿筝脚步微挪,手中的剑握紧。
——
翌日,关于洛州桥梁一事,几位言官齐齐上奏,参监造官上官栎贪污之大罪,而桥梁坍塌,其上行人坠亡数人,一时民怨沸腾。
言官据此特请将罪魁祸首上官栎即日处斩,以此给出交代,平息民怨。
九寺六部中亦有不少从奏者,朝堂之上,众臣齐呼。
见幕后主使苏望于呼声中向她投来一瞬冷冽的目光,坐在垂帘后的上官栩当真是恨急。
第39章
这次洛州之事蹊跷不说,众臣偏还求得这般急,竟要求当即处斩上官栎,就一口咬定罪证属实,也不走任何刑讯章程。
上官栩知道这分明就是故意冲她上官氏而来。
可是她阿兄早已退至秘书省多年,何至于将他卷入这前朝斗争中。
甚至她阿兄还是他的女婿!
然而上官栩现下都不能将力气放在斥责上,苏望是什么秉性她早该知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早些沉下心来去想解决的办法。
可是苏望在朝堂上海偏偏煽动群臣将她高高架起!说什么法不容情,罪不漏亲,且还说什么货船翻覆、桥梁塌陷这些事情虽有人为原因,然接连发生却也有上天预示之意,如今多少百姓因此受灾遭难,故而朝廷应当给予表示——陛下和太后当于大安国寺为民诵经祈福,求上苍垂怜。
如此分明就是要断了她为她阿兄辩罪的出路!
而百官请奏,上官栩不得不准。
“娘娘!”
大安国寺内,就在上官栩一筹莫展的愤恨之际,青禾突然从禅房外进来唤了她一声,她抬眼望去却见青禾身边还搭着一个人。
是阿筝!
她伤痕遍体,满身是血,头垂着,手臂无力地搭在青禾肩上,而她能立身站着也全靠着青禾借给她的那点力。
上官栩一下赶了过去扶在了阿筝的另一侧:“这是发生了什么?御医叫了么?”
青禾颔首:“入院前便叫了。”
二人合力将阿筝扶到了房中的榻上躺下。
而后御医入内,整个院落里的宫女来往不绝,一连换了几盆被血染红的水。
阿筝昏迷不醒,房中全是血腥味和金疮药的味道。
上官栩凝眉望着,问身旁的青禾:“你接到阿筝时她可曾说了什么?”
青禾沉吟:“奴婢也只是经寺外羽林卫通传接到的阿筝,那时她已神志不清,见奴婢去时,她只说了两个字——船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