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安长叹:“该是第四次了吧……”
第四次拔毒了。
荀阳颔首:“是,下一次便是第四次了。”
记得须丰以在第三次拔毒时曾说过,每次拔毒就如刮骨疗伤,每拔一次,无论是否成功,人的身体都会被磨损一次,所以若毒一直除不尽,那么最后身体渐弱,而那时毒性就算不增重,但最后人也会因自身的消耗而难抵毒药的侵蚀。
这也是为什么徐卿安每一次拔毒间的时间间隔都会被拉长的缘故,就是为了拔毒后给身体恢复的时间。
第一次间隔三个月,第二次间隔一年,而这第三次间隔已快有三年了。
可想而知这每一次拔毒对人体的伤害都多大,需要多久才能让人恢复元气,而若第四次还失败……那以拔毒损失身体的程度和第四次间隔时间来看,究竟是先到第五次拔毒还是先被那余毒侵蚀了五脏六腑,徐卿安便不得而知了。
徐卿安沉吟片刻,轻声道:“嗯,到那期间有哪些地方需要我配合的,你及时告诉我就好。”
荀阳瞬间抬眼看去,片刻才应了句:“好,”又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注意的,我给你的药你记得按时服用就好,然后也别思虑太多,尤其是你近几日还陪候着张公,便更要注意休息。”
徐卿安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徐卿安如今的状况,荀阳也不能给出个完全有把握的答案,又见他脸上又现愁容,许多话荀阳也便只能咽回去。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他如今也算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情况多有在意了,便终归对他接下来的拔毒有好处吧。
——
夜幕垂落后,徐卿安推开了立政殿寝殿的大门,他踩着无声地步子缓缓地走向了殿旁侧的罗汉榻——
上官栩坐在上面闭目支着额,也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娘娘……”
一声轻唤,上官栩悠悠掀起了眼帘,弯了弯唇向来者笑,然而疲倦却是藏不住。
徐卿安面有担忧,柔声道:“以前就说过娘娘在夜间的精神不好,娘娘不如就早些休息,事情总能找出其它时间来商量。”
似觉他的话太过天真,想法太过美好,上官栩无奈笑:“其它时间哪有夜间方便,青天白日的你总出入我的寝宫会招些闲言碎语不说,就看你我相处的时长,有心之人便不难察觉到你我又想合谋做什么事。”
他无视她的话:“可是娘娘不好好休息,对身体不好。”
上官栩抬眼,定定看他片刻,他近日对她的关切真的多了许多。
纵是仔细回想以后,他各种神态动作中也对她多有关切之意,但也终归是隐于内里,从来不似近日这般,这么热烈,这么不加掩饰。
而他在她目光投来之后,与她平静地对视几息,便又移眼看向了它处,最后停在殿中一侧。
“不如去侧室可好,那日夜里与娘娘在侧室相见时便觉得娘娘的精神要好些,想来或许在娘娘的心目中侧室是更能放松娘娘身心的地方,也就能让娘娘精神更好些。”
上官栩看着他在看向了侧室之后转回头又与她说道。
在侧室中她的确会感觉自己的身心更为放松,这不只是有那画像的原因,更是她早年住入立政殿时就养下的习惯。
上官栩应了他的提议。
——
侧室内,上官栩坐靠在那方美人榻上,看着那人颇为熟练地压着香灰,重新将香炉中的兰香续上。
今夜因她本无到侧室的打算,所以侧室内画卷和熏香都未打开或点上,而如今他做的事亦是他自己开口说的并非是她要求。
上官栩撑着额看他,看他背部宽展平直,身姿挺拔如松,看得久了只觉他如今愈发有如玉如竹的君子之气。
“你为何直接就选了兰香去续,也不问问是否想熏芍药香?”
徐卿安被身后的话顿挺了手。
上官栩看了一眼,又抬眼继续向他脸颊位置处看去。
而他背向她,她其实是看不见他的面容的。
徐卿安声如平常道:“上一次来就见娘娘熏的兰香,所以这一次便没有多问了。”不过他接着就又道,“娘娘可曾想过为何这一次苏相也恰好将心思放在了世家上?”
对于他是否在刻意转移话题,上官栩并未过多考虑,且他先前回答的话有理,而他后续所提到所提到的亦是她所关注的。
上官栩道:“想过,觉得太巧了。不仅将心思同往放在了世家上巧,就是时间也都巧。他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为了抢在我之前。”
“娘娘对世家原本的打算有几人知晓?”
“今日之前,朝堂之上,除了你我,无人知晓。”
二人视线紧紧相接,上官栩继续道:“朝堂以外,知道的便是我想要拉拢的那些新势力了。”
徐卿安打着香篆的动作:“若臣记得没错,其实这次列队的世家中有一些以前是与上官家交好的。”
“是,”上官栩不做隐瞒,“但是这些年我与他们私下的来往并不多,而苏望一向在意世家,或许就因此有了几家倒戈吧。”
徐卿安点上香,盖上香炉盖,向她转过身:“自上官公在世时,上官家便一直奉行依公行事,可结知己,但万不会多做结党营私之事,界限分明,娘娘奉行的是上官公的处世之道,所以所谓的几家倒戈,与娘娘没有关系。”
他向她走去,自然而然地坐到美人榻的一边,视线一刻不移的看着她道:“不过只是因为他们被利益驱使罢了。”
“所以,”徐卿安垂了眸仔细想了想,“或许就是这几个,娘娘曾以为交好的世家在娘娘一有动作时就察觉到了娘娘的想法,将娘娘的计划泄露了出去,这才使得苏相提前得了消息,想要捷足先登,在朔朝上抢先了娘娘一步。”
上官栩沉吟:“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这几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届时再配合着那些新兴势力使一出反间计,或许就可将此局破解了,那些投向苏望的老旧派把柄可不少。”
徐卿安:“嗯,臣的人恰好也在做此事,到时与娘娘合围,那些老旧派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上官栩听了这话,内心如巨石落地涌出一股满足的踏实感,骤然闭目长叹一声:“那样是再好不过了。”
徐卿安只在意她此刻因疲倦而阖上的双眼,揽过她
的肩让她躺在自己的双腿上。
上官栩亦没有显出任何抵抗。
而她察觉到他落在眉宇间的指尖,触碰轻柔,鬼神神差地来了句:“你会画眉么?”
第69章
徐卿安的手霎时顿住。
而上官栩仍闭着眼,似还沉溺在他刚才触碰带来的柔软感觉中:“以前自己画眉时总觉那不过只是添妆中的一步,后来经历过后,才知原来由旁人来画眉和自己给自己画眉感觉是不一样的。”
徐卿安觉察出她的言下之意,然而如画眉这样细致的事最容易让人察觉出端倪。
他道:“娘娘眉形很好,蛾眉柔顺浓郁,就算不画眉也很好看。”
“你竟能辨得这般细致,看来你对画眉也并非一窍不通。”上官栩睁开眼含笑仰望他。
徐卿安手指再一缩。
指尖擦过额上的肌肤,上官栩笑他:“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徐卿安若无其事地回笑道:“娘娘说得对,臣的确有过了解,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句话便被娘娘看穿了。”说着,他再度抚上她的眉眼,又道,“臣也算有过慕艾时期,故而对女儿家的妆容眉黛之事,曾留心过几分。”
与其彻底否认引她怀疑,不如半真半假地承认,也能尽快将此事翻篇。
徐卿安静待她的反应。
上官栩果然笑了笑,重新闭上双眼,没有再纠结道:“也是,眉目最易传情,当然就更引人注目了。”
闻言,徐卿安且松一口气地笑了笑。
他并非不想与她相认,并非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失而复得固然令人惊喜,但是若在此之后再度失去,那便是对身心的又一次重创,尤其从大喜跌落至大悲的剧烈落差更会让这份痛苦愈加深重。
徐卿安无法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倘若他身体中的毒此生都无法尽除,倘若他在拔毒的过程就……
他实在不忍她再次遭受那样残忍惨痛的经历。
那样的痛苦只由他来承受便好。
除此以外,还有就是他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去与她相认,是以她心目中原本的谦谦君子模样去?还是以她现在眼前阴鸷狠辣的模样去?
他始终觉得自己毁了她心中的那个人。
那便再等一阵吧,起码等到他能确保他可以长久地陪伴她时再告诉她也不迟,如今就这样默默守在她身边也挺好。
这般想着时,徐卿安已将手移到她蓬松的发丝上,手指从中拂过,抚慰她的同时亦是在感受她的发丝穿过指尖后带来的绵软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