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昭那张波澜不惊、但眼神分明等着她回答的脸,绝望地闭上眼,破罐子破摔般,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巴巴的哭腔,直接指向重点:
“是……是……那把刀……石头的……太、太冰了!割肉……肯定会更疼……我就是想……想它没那么冰……烫一下……或许……就没那么疼了?”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句几乎成了蚊子叫,还夹杂着努力压抑的抽泣。
空气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只有林娇娇自己压抑不住的细碎抽噎声在殿内回响,伴随着春给她顺气时那小心翼翼的啜泣。
昭站在原地,逆着门外透进的天光,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但他并未立刻反驳或斥责这听起来极其荒谬、近乎孩子气的想法。
他沉静的目光,从那碗被打翻在兽皮上、泼洒了一半的金黄色米粥,移到林娇娇那只紧紧抓着衣角、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指节泛白的左手,又缓缓扫过她那被泪水彻底晕染开的、因疼痛而微微扭曲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眉眼……还有那混合着泪、汗、米汤残渍,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奇异脆弱生机的脸颊。
昨夜她面对燧石刀时那恐惧到极点的眼神,和此刻这因为一碗粥而被呛得死去活来、甚至因此说出如此“幼稚”理由的模样……在昭的脑海中无声重叠。
也许……并非掩饰?只是被逼至绝境后,在疼痛和高热的折磨下,生出了某种毫无逻辑、只为减轻当下痛苦的……稚拙念头?如同受惊的幼兽,只凭本能哀鸣。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再次投向林娇娇依旧渗着新鲜血渍、重新包扎过的肩头,那审视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锋芒毕露的猜忌,更像是……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了然?以及一种医者看到病患不遵医嘱后……无言的谴责?
林娇娇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结果一动又牵到伤处,疼得她倒吸凉气,不敢再乱动。
终于,昭动了,他不再追问那个令人头疼的“烫一下”,只是迈步走了过来。
林娇娇和春都吓得绷紧了身体。
他没有理会林娇娇脸上的狼藉,也没有去管那打翻的粥,径直走到榻边,弯下腰,他带着淡淡草药清冽气息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
林娇娇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生怕他下一秒就从袖管里摸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昭只是极其沉稳而熟练地,解开了她肩上因为剧烈咳嗽而渗血松动的包扎绷带,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他的手指没有温度,如同玉石,偶尔不经意擦过她颈侧裸露的温热肌肤,激起一阵细小寒栗。
林娇娇紧紧闭上眼,眉头拧成一团,等待想象中的剧痛降临。
然而——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那么可怕,昭的动作比昨夜快了许多,也更加稳定、冷静。
他只是迅速检查了伤口撕裂的情况,用一种新的、浸泡过某种清凉刺鼻药液的布条快速地、力道适中地按压止血,然后敷上厚厚一层散发清苦气息的新药膏,最后用干净的细麻布重新包扎、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几乎让她没回过神,痛楚也比预想中轻得多。
【创伤处理中……外部干预源(昭)操作:高效,专业。创口二次撕裂风险:可控。生理应激反应:轻微下降。】系统的提示音平稳了许多。
包扎完毕,昭直起身,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紧闭着眼一副受难者模样、长睫还挂着泪珠的林娇娇,她此刻那副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小委屈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她狼狈却依旧勾人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快速移开。
“妃主伤势未愈,”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医者一贯的平静,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冷冽,
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淡漠,“饮食应缓进慢咽,情绪……亦不可再起如此波荡。静卧将养为要。”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片狼藉的金黄米粥和泼洒的粥渍。
说完,他没再多看一眼林娇娇,也没理会旁边如释重负的春,转身大步离开了偏殿,那深色的衣袍在门口一闪,便消失在清晨微弱的光线里,如同一个短暂的插曲。
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和心有余悸的沉默。
林娇娇慢慢睁开眼,劫后余生般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感觉背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应该过关了?蒙混过关了吧?
她低头看向自己依旧渗着新血迹的肩头包扎,又看看地上那半碗金黄色的、已然冷掉的米粥残骸,再想想刚才丢人到家的呛咳表演,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辛酸猛地涌上心头。
“呜……”她扁了扁嘴,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冒了出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又委屈又气恼地低声抱怨,“我的粥……呜呜……浪费了……香香稠稠的小米粥……还没吃够呢……”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抗议着半途而废的喂食行动。
春连忙把剩下那半碗没洒的、但已经不烫的粥小心翼翼捧过来:“妃主,这、这还有一点……您……”
林娇娇看着那碗失而复得的粥,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中带着一种“食物即真理”的决心,再次接过了碗,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填饱肚子要紧!这次,她学乖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了起来。
第6章 妺喜(六)
昭那带着寒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走廊的尽头。
殿门被春小心翼翼地掩上,隔绝了门外吹来的微寒晨风,那股属于昭的清冷草药气和压人的审问感,也随之被食物的暖香驱散。
林娇娇捧着那碗重新温热过的、金黄诱人的小米粥,这一次,她吃得异常专注,也异常珍惜。
每一次小口吞咽,那温热的、带着谷物原始清甜的暖流滑入胃袋,都仿佛给冰封的身体注入一丝复苏的生命力,她不再狼吞虎咽,而是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啜饮。
春守在一旁,看着自家妃主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在食物温热气息的熏蒸下,慢慢透出一层极淡的、如同初绽桃花般的粉晕。
那双因伤病和惊吓而蒙尘的眼眸,此刻映着碗里的金色光芒,重新变得明亮动人,专注地盯着食物时,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透出一种劫后余生、只属于此刻的宁静美好。
【核心能量:85%。宿主躯体机能:稳定恢复中。修复速率:良好。】
系统的提示音也带着一种事后的平和,刚才那场混乱似乎耗尽了它多余的算力。
一碗粥很快见底,林娇娇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米香的热气,感觉四肢百骸终于有了点暖意,不再像之前那样,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冷,连带着右肩那持续不断的钝痛,都似乎被这份暖意压下了几分,更像是一种存在感较强的提醒,而非主宰一切的酷刑。
“……舒坦多了。”林娇娇放下空碗,声音依旧嘶哑,但少了那份气若游丝,多了点力气,她看向春,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春,辛苦你了。”一句真心实意的道谢。
春连忙摆手,小脸激动得泛红:“不辛苦!妃主您能好好吃东西,奴婢比什么都高兴!”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碗勺,动作轻快了许多。
暂时没了生死威胁的阴云笼罩,林娇娇的脑子终于有空闲转动其他念头,一些更“世俗”的、关乎生存质量的念头。
她环顾这间小小的偏殿。陈设简陋得可怜,除了这张硬邦邦铺着粗糙兽皮的矮榻,一个角落里的旧火塘,几个粗陶的器皿,还有角落堆着的少量柴薪,几乎别无长物,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清创留下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环境也太差了……”林娇娇在心里暗暗吐槽。
再看自己身上,月白色的粗麻深衣,沾了血迹和刚才泼洒的粥渍,又脏又皱地贴在身上,右肩的伤口虽然处理过,但布料摩擦肯定会不舒服。
“春,”林娇娇尝试着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带着点商量的语气,“我的伤口…包扎得虽然好,但这衣服…磨着不舒服,而且……我想擦洗一下身上。”
她没说出口的是,除了舒适,更想洗掉那一身的血腥、药味和狼狈感,这具身体美得惊心动魄,却总被各种污秽和冷汗糊着,感觉糟透了。
春立刻点头:“嗯嗯!是该换洗了!妃主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弄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她想了想,小声道,“宫人房那边的管事嬷嬷,平常还算好说话,奴婢去求求她,应该能弄到点东西。”说完,她像只轻盈的小鹿,快步跑了出去。
这一次,春没有让林娇娇等待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后,她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粗布麻衣、但年纪稍长些的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