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发绳缓缓地圈住林想的手腕,熠熠生辉的黑宝石看起来像是沉淀了无数过去。
“但是他们没有白白牺牲。”赤野渡向来就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甚至厌烦叽叽歪歪的男人,但此时此刻,他缓缓道,“去看看今天的凯旋大会。”他又再次说道。
林想听着他的话,她的目光不由得凝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天仓库里的疏导昏暗,后来又因为疲惫困倦,毫不在意其他人等等各种原因,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林想抬起手,拉开了赤野渡的袖子。
她愣住了。
带着手套下的手腕,散发着冰冷冷的暗芒,属于机械的暗光在手臂中流过。
机械臂。
赤野渡笑了一下,他拉下了袖子,低咳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伤。”
林想:……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小伤。
片刻的安静后,林想冷不丁开口。
“是那个时候吗?”
赤野渡一愣,刚刚还侃侃而谈的男人卡壳,脑海中划过了无数战火纷飞,最后凝固在一个画面。
“不……”
“是那个时候。”回答他的是林想沉静的肯定。
林想闭了闭眼睛,手不自觉地紧握,有些颤抖。
那个时候……原来是那个时候。
……
“第二十五向导小队队长林想,带领士兵疏散平民,注意西南方污染区扩大,距离异种到达仅剩二十分钟,确保平民不受伤害!”
“林想明白。”
污染和异种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位于安全区和污染区边界的小镇就这样被袭击。
哭嚎害怕的孩童,紧紧抱着他的母亲,步步蹒跚的老人,灾难一般的现场宛如炼狱。
“林队,棕赫的队伍来支援了!”
哨兵们的到来拖住了异种,他们将自己的飞舰留给平民,朝着异种厮杀而去。
越来越多人倒下,哨兵们将向导团团保护,他们看起来那样年轻,有男有女,明明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能在生死关头将生的机会留给她们。
巨大的熊吼在镇上回荡,却挡不住一只又一只满身是伤的熊倒下。
林想无论怎么样努力都救不回来,她颤抖着将倒在她们面前哨兵的眼睛阖上。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年轻,似乎刚刚才觉醒哨兵,就这样牺牲在战场。
低等级的向导是耗材,哨兵又何尝不是呢?
“帮我……带给我妈妈,她住在铜安……叫颖……”又一个保护着她们的哨兵倒下,他连母亲的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完,睁着眼睛,精神体早就力竭消失,鲜血糊满了他的脸,已经看不清他的容貌与表情。
林想接过了他递来的狗牌(军链,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便轰然倒下。
林想眼眶发红,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已经早在进入战场的时候,眼泪便已经流进了。
“林队——”
战友们的呼喊,林想想也不想扑到一旁一直保护的孩童旁,下意识地努力张开自己的精神力场来抵挡突如其来的异种攻击。
下一秒,便是铺天盖地的异种如同漆黑的夜一般袭击而来。
林想抱着怀中的孩子,有些绝望地打算闭上眼睛,随后便是棕熊的巨吼,一直异化的巨大红色棕熊挡在了他们面前,被黑暗侵蚀。
第34章 过去其四
林想最初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她每天睁开眼睛最苦恼的也只是第二天中午应该吃什么, 晚上吃什么。
她纠结的问题就只有高考,而高考考上大学后无忧无虑,偶尔纠结纠结绩点综合分, 然后放飞自我出去旅行。
这些在当时看来压力最大的烦恼, 放到现在竟然成为了一种微小的幸福。
如今她每天醒来得知的第一件事变成了上一场战争死了多少人,苦恼的问题变成了要怎么活下去。
林想太年轻,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还只是一个刚刚上大学的小孩。
这个世界的残酷来势汹汹, 它让林想被迫成长,从一个还在校园的小孩成为了新手战士。
她甚至都来不及消化哨兵和向导到底是如何存在, 就已经被迫接受最残酷的死亡教育。
唯一的幸运, 就是她在这里学会了如何自保, 如何战斗。
她从最开始的茫然, 到后来的接受,到最后的融入。
上辈子的事情变得有些遥远, 就像是一场梦。她有的时候会怀疑上一辈子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会在想原来和平和好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当初和她一起进入战场的向导, 已经全部阵亡。
而她最初进行疏导的哨兵,也全都埋葬在联邦的边境。
这样的死亡教育太过于深刻, 几乎让林想猝不及防。
她最初被挑选进入模拟训练, 六个女生向导住在一个屋子里, 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光。
她们和即将上战场的哨兵们一起训练,一起合作。
在艰难痛苦的训练中, 向导和哨兵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她们也都只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开始产生了最初的友谊。
后来被投入战场,林想又开始认识那些一个个眼高于顶的S级哨兵。
然而在这样激烈的战争中, 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开始珍惜余下的队友,短短的两次见面都能成为生死之交。
林想见证过太多的牺牲,前一天还能开玩笑的战友第二天便四肢断裂地死在面前。
上一秒帮她包扎的向导被突如其来的异种攻击而亡。
边境笑着和她道别的平民转身就因为污染和异种横尸。
林想从最开始的惊恐、惧怕、发抖,到后来的麻木。
她不信上帝,只怨恨自己的弱小。
而在红棕色的S级哨兵挡在面前的那一刻,林想只剩下由衷的恳求。
她甚至都不知道脑海中求了谁,上天?上帝?还是漫天神佛?
她只是不断地哀求。
让他们都活下来。
拜托让他们都活下来。
等到林想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这个向导小分队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想姐。”一瘸一拐的年轻向导朝她苦笑,“赤队带着人来救我们,只是……”
林想看着她,那个时候的她尚且还没有那么麻木,她紧张地问道:“只是什么?”
年轻的向导低下头,语气悲伤:“他们也只剩下两个人了。”
赤野渡带着一支14个人的精锐分队来救她们六个人,却损失了12个人。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向导已经满脸哭痕,她痛苦地抱着头:“值得吗?”她忍不住发出低吼,“全都是A级以上哨兵……我们也都只是一些B级向导。”
她满眼通红地看着林想:“想姐,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巧慧、淼淼、莺歌……她们当初训练的成绩都比我厉害得多,她们和A级向导就只有一步之遥。”
“而那些哨兵……我上一次还在登陆前哨见过他们,他们比我们还小,听说是最近才从白塔出来上战场的,为什么……为什么——!”
林想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刚刚满十七岁的少女身材娇小,她浑身颤抖,满脸只剩下绝望和惊惧。
林想身上的伤口在痛,心也在痛。
帐篷被风吹起缝隙,帷帐被风拉开了距离。
林想看见高大的哨兵站在不远处,他抬着头看向天空,素来桀骜不驯,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面容肃然而有些哀伤。
他的一只胳膊被白色的绷带绑着,绷带蜿蜒到半个胸膛。
四周是虚弱的残兵走来走去,尚且有精神的人忙碌地四处包扎,整个营地呈现出一个寂静到有些悲伤肃穆的氛围。
敏锐的S级哨兵捕捉到了林想的视线,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他和林想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差别很大,但是林想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怀中的少女哭着哭着睡着了,林想将她小心地放下,随后替她盖好了被子。
当她走出军用帐篷时,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
她抬起头看月亮,一时间有些茫然。
“不必自责。”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林想回过头,有些惊讶。
“赤炬。”她认出了来人,是那个唯二的幸存者。
林想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泄露了情绪,她低下头,眼眸垂下,苦笑了一下。
“我……”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喉咙的颤抖,“抱歉。”
赤炬同样受了严重的伤,林想能清晰地看见他身上辅助步行的机械骨骼,明明哨兵可怕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恢复伤口,就连赤炬都要辅助骨骼,说明他伤的真的很重。
“这不是你的错。”赤炬面上向来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很温和,“赤大人接到了白塔的命令赶来,他知道他救的是一群B级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