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珂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当年在学校可是动院一霸,能盘腿坐田埂里吃火锅,能追着把她养的小猪烤了的农学院学长跑三条街。
她一个已经自由生长出粗壮枝桠,活了二十多年的糙人,忽然有一天,出了个车祸,莫名其妙穿越了,然后立刻就被塞进一个铁做的四四方方的盒子里,要求她必须长成盒子的模样,这换了谁谁能受得了?
本来,沐阳王府尊贵非凡,还是太子母家,这桩婚事是陆家高攀了,所以当初定的是陆家嫡女。
没想到太子施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反,原家被株连,死的死,贬的贬,流放的流放。陆父怕受牵连,果断和原家划清界线,倒戈相向,反参原父一本,婚事自然是默认作废。
不知道谁突然提了一嘴,皇帝老儿也看原陆两家不顺眼,想给两家找点晦气似的,忽然下旨让原陆两家完婚,打了陆家一个措手不及。
陆夫人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吃苦,自然想找人顶上,陆家只有一个庶女,便是陆珂,于是陆夫人找上了陆珂,陆夫人做了决定,由不得陆珂不答应。
而陆珂一听可以离开京城,再一打听,珲阳乃边塞之地,不论男女民风彪悍,立刻动了心思,假意为难之后便答应了。
见陆珂识趣懂事,陆夫人心里有愧,私下补贴了陆珂许多银子,又再三向陆珂保证,等陆珂离开后,会好好对柳姨娘,这般下来,陆珂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会儿,陆珂假作难受,对迎柳表达对家乡和父母的不舍之情,便是想让迎柳回去之后,学给陆夫人听,让陆夫人更加愧疚,对她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更好一些。
显然,迎柳也听懂了陆珂的言外之意,立刻顺着陆珂的话说道:“二小姐放心,您对老爷夫人一片孝心,他们一定会知道的。”
陆珂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马车走了两天,终于进入了珲阳城。
……
每个被流放到珲阳城的罪犯,按照本朝律令都会被安排在荒村居住。
荒村在珲阳城城北,也是距离金人进犯最近的村子。
每次金人进犯,荒村居住的流放之徒都会死一大半。
马夫牵动缰绳,驾驶着陆家马车进入荒村。
荒村这样的地方,全是流放后一辈子没有翻身希望之人,这时,忽然来了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马车,马车四周还有八名身强体壮的士兵护送,这样大的阵仗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围观。
这些人远远地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圈,也不说话,就是直愣愣地用麻木的眼神盯着马车,就像饿了十几天的豺狗盯着一块冒着油光的肉。
陆珂被这些人盯得头皮发麻。
迎柳也感觉像被扒了衣服一样浑身难受。
她忍不住瞄了陆珂一眼,所谓流放的人,除了沐阳王府这种被牵连的,大多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之人,这样的人可没几个心慈手软,心地良善的。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迎柳不敢想像陆珂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和原晔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要如何自保。
怕陆珂害怕想跑,迎柳立刻给左右护卫使眼色,大家心领神会地堵住陆珂的退路。
护卫围住了陆珂,边柳去敲门。
矮小的门发出腐朽不灵敏的声音。
“谁啊?”
屋内传来声音,声音喑哑干涩,难辨男女。
门只开了一条缝,一女子警惕地从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左右来回打量,确定没有危险后,方才问道:“你们是何人?”
边柳行了个礼,“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前沐阳王世子,原晔,原公子的住处?”
女子:“你找我大哥?”
大哥?
边柳惊住了,目光下意识地往门缝里探:“姑娘,恕奴婢冒昧,请问你是原家哪位小姐?”
女子显然不想多说,只说了三个字:“原璎慈。”
原家二小姐!
边柳强压住心头惊诧,看向身后的陆珂。
陆珂也是同样惊诧。
当年,她在陆家无聊,已经足足一个半月不得出门半步,长姐知她苦闷,于是寻了个借口,求了陆夫人一整晚,央得陆夫人松口,让长姐带着她一起去参加宴会。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青梅如豆柳如丝,小桥流水蝴蝶飞。
原璎慈坐在小亭之中,绿衣罗裙娇俏,一边抚琴一边唱歌。
她的身后,红花艳艳绿纷纷。
当时陆珂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到半年,尚不通音律,只觉得琴声悠扬轻快,歌声清脆美好如流莺啼鸣,然后对长姐感叹道:“好一个金嗓子。”
长姐当时轻点她的额头,笑她粗俗。
谁能想到,曾经的“金嗓子”如今变得如此粗砺难听。
陆珂悄悄将已经换上的红盖头掀起,往门内偷看,原家二小姐在这里,那原家其他人呢?
边柳因错愕,久不说话,原璎慈不耐烦道:“你们到底有何事?”
边柳连忙道歉行礼:“回二姑娘,奴婢是御史中丞陆家的丫鬟,前不久皇上特下圣旨,赐我家二小姐和原晔原公子完婚。今日,奴婢是奉陆大人的命令,过来送嫁?”
“送嫁?”原璎慈打开小门,“你们是何时出发的?”
边柳:“回二姑娘,上个月初三。”
原璎慈秀眉笼起:“那错过了。”
边柳不解:“敢问姑娘,错过了什么?”
第2章 静观其变
◎大哥,你回来了。◎
原璎慈:“圣旨是上个月初二下发,你们初三出发,但是我大哥收到圣旨是在初九,中间路程耽误了一段时间。收到圣旨后,我大哥托县令大人写了陈情文书,上书请罪,求皇上收回成命。”
边柳听懂了,不仅是陆家不乐意这门婚事,原家也不乐意。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当初沐阳王府出事,陆家不顾多年情谊倒戈,落井下石,原家怕是早就记恨上了,哪里愿意和仇家结亲?
边柳笑道:“二姑娘,如你所说,原公子应该是在初九收到圣旨后,便立刻写了陈情请罪文书托县令大人随奏折上呈。那么算算时间,这份奏折应该早就送到了御前。但今日是第二个月的二十五了。中间时间早已超过一月,若是皇上准了原公子的请罪陈情,我们半道就会收到消息,今日便不会叩门送亲。既然皇上没有收回圣旨,那么这亲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话说到这份上了,谁敢抗旨?
原璎慈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心里不痛快,但还是让开,让人进来了。
边柳笑了笑,对原璎慈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去扶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陆珂。
陆珂盖着红盖头低着头,看不见原家如今住处何样,只能看见自己的鸳鸯绣鞋走过干硬的地面。
地是土地,没有铺任何东西,甚至长有一些枯草。
但是,十分干净,平整,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原家落难,流放到此,一般人经此大难,从天之骄子跌落,势必会颓废沮丧,一蹶不振。
但是,从这一路的院子平整的地面看来,原家人并没有消沉,也不是那等受不住身份转变,好吃懒做,不事生产之人。
陆珂默默在心里添了一笔,觉得这桩婚事开始靠谱了起来。
荒村是给流放之人安置的,分到的住处自然很小,陆珂没走几步便进了屋子。
咔嚓声响起,门关了。
陆珂立刻将闷得慌的红盖头摘了下来,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狭小的屋子,约莫只够两个人转身,屋子里只有一张凳子,一张炕床。
床很小,只够睡一个人。
绣花鞋踩了踩地面,没有灰尘。
土房的地,没有铺砖,也没有垫木板,却没有尘土,和院子一样干净。
再看墙面,床贴着的那面墙,一半新土一半旧土,很明显,这墙塌过,是后补的。
床头对着窗户,窗户缝隙填了东西,加强了密封性。
陆珂伸手摸了摸褥子,褥子并不厚实,料子也很粗糙,但是并没有任何脏污,铺平得没有一丝褶皱,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的小凳子是作为桌子使用的,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裤,都是粗布麻衣,上面还有几个补丁,衣服旁边放着针线。针线在原晔的屋子里,说明这衣服是原晔自己补的。
脑补了一下从小锦衣玉食,不事生产的世家公子拿着针线,坐在床边,歪歪扭扭缝补的画面,陆珂被逗笑了。
陆珂穿越过来两年,病了小半年,加上陆夫人管的严实,她很少出门,而原家是一年前出事,半年前宣判流放的,也因此她没有见过原晔。
但是,长姐见过。
长姐爱拉着她分享诗文,其中最多的诗文就是原晔的。大抵是因为两家有婚约的关系,长姐隔三差五地就会和她提起原晔,所提最多的除了诗文,便是原晔孤傲清高,不屑风流。